老王裤兜里的那点忧伤:正文卷 12、二娃的肚皮
我的肚皮呀,就像盖了一个圆圆的锅。这是二娃给自己的比喻。
可在当时,有人不这么认为。
那天,二娃半靠在门板上等着师傅回来,几个年龄相仿的娃娃们从旁边走过来,看见一个奇怪的人一直在拍打着自己的肚皮,小小的肚子圆咕隆咚的,其中一个指着二娃的肚子说,看,他大肚子,怀孕了,哈哈哈。那娃儿学着二娃挺起个肚皮,边拍打着边往前走,嘴里还临时编起了词:有个娃,大肚皮,怀孕了再生个娃……其他几个也哈哈大笑起来,学着他挺起肚子念着词,跑开了。
二娃当然没有理会他们。
这个时候的二娃,似乎还沉浸在刚才大块大块吃肉大口大口吃饼的情景里,嘴里的肉香还没有散去,手上的油水也舔了一遍又一遍。肚子虽然胀胀的有些难受,可那份痛快又舒畅的劲儿,还是让二娃很满意。
这会儿,师傅又递过来两串糖葫芦,二娃感觉简直要上天了。
真甜。二娃吃不下也放进嘴里舔了舔。比过年还甜。二娃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师傅笑了笑,背起了布兜问,能走了吗。
嗯。
师傅说,那就走吧。
面馆就在十字街口附近,偏县城门这个方向,往前走是春宴楼,往右拐是二娃和师傅从河边回来的路。这会儿,太阳已经开始偏西了,师傅领着二娃在十字街口向左边拐进去,路过几家店铺,往前又走了一截儿,在一个拐弯的墙角处停了下来。
墙角的外侧,地上摆着几个箩筐,两辆板车,还有一个早已废旧了的破轿子。轿子像快散了架,几根木条从顶上耷拉下来,就像坐在墙角靠里的那几个人的脑袋一样,一动不动。
师傅牵着二娃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来。二娃问,师傅,今晚咱们就睡这里吗。
师傅说,嗯。
师傅,他们是干啥的。二娃看见旁边有一个跟他差不多个头的娃儿,问。
跟咱们一样。
哦。
师傅,你看我的肚子。坐了好一会儿,二娃还在搓摸着自己的肚子,掉了扣子的衣裳敞开着,露出一块脏脏的肚皮,圆隆隆的像半个皮球。
这会儿,二娃的肚子还是胀胀的,可是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那股难受劲儿,二娃把肚子挺给师傅看,又拍了拍,说,硬邦邦的。
师傅问,你的糖葫芦呢。
在布兜里呢。
可别散了。
不会,我一路都用手在里面攥着呢。
嗯。师傅就不说话了。
这时,旁边的老汉凑过来,低声问,刚进城的?
嗯。师傅看了看对方,感觉年岁跟自己差不多,脸上的褶子里还看得见些许黄土。
逃荒过来的?老汉又问。
算是吧。
哎,这日子不好过啊。老汉叹了口气,揣在袖筒的胳膊往师傅工具箱这边抬了抬,问,是个手艺人?
算是吧,雕个门窗做些木工啥的。
哦,木匠,那就不算逃荒的,有门手艺,好找饭吃。
也不好找……师傅想起了卖糖葫芦人说的话,问道,正想打听呢,这黄粱县好找营生不?
不好找,瞧,老汉指了指旁边几个人说,那边最远的两个是逃荒过来的,旁边那个——就是手有些残疾的那个,是个长工,来这里想找个东家,到现在也没找到。躺着和靠着的那两个,一个是篾匠,一个是拉货的劳力,竹筐和板车就是他们的。这个是我孙子。老汉摸了摸靠在自己身上的娃儿,跟二娃差不多大,只是更瘦小些。
老汉继续说,娃儿的爹娘都死了,我带着他是来投奔亲戚的,谁知道亲戚早不在这了,房子都荒废好多年,也不知是搬走了,还是死了,哎。
师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半响才说了句,都不容易。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白天的温热渐渐散去,能感觉到少许寒意了。师傅看见二娃靠在墙上已经睡着了,手还搭在肚子上,不时地吧嗒一下嘴。
晚上会冷哩。师傅像在自言自语。
快暖了,已经到谷雨了。老汉搭了句。
哪里有稻草,我去给娃儿拾些回来。师傅问老汉。
那边儿......你寻寻去,兴许有。
等师傅回来,二娃又醒了,手里正拿着一颗糖葫芦一个劲儿地看,舍不得吃。师傅把干瘪的稻草往地上铺了些,又往二娃身上盖了些。
二娃把糖葫芦递过来,说,师傅,你吃。
师傅说,你吃吧。
你就吃一个嘛,我还有呢。
师傅接过来,却发现老汉的孙子躲在老汉胳膊肘下正直勾勾地盯着这颗糖葫芦,舌头像打着弯儿似得在嘴巴上舔上舔下。
娃儿,给你吃吧。师傅把糖葫芦递过去,娃儿不敢接,直往后缩。
吃吧,给。师傅又往前递,话却对着老汉说。
拿着吧,快谢谢爷爷,哎呦,这真是……老汉身体直颤悠,末了,添了一句,这娃儿还没吃过这玩意儿呢。
谢谢爷爷。那娃儿把整个糖葫芦一口气塞进了嘴里。
哎……老汉又长叹了一口气。
眼见着一颗糖葫芦就这么没了,二娃心里直叫一个疼,赶紧把身边的布兜拉过来紧紧抱在怀里。
我的糖葫芦呀。二娃在心里喊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