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江北一边跟着往楼上走，一边打量着公寓楼内部的布局。

    在当时的上海，公寓分为两种，一种是大厦式的，一种是街堂式的。

    大厦式公寓设施豪华，面积巨大，卧室、客厅、厨房、浴室、储藏间，一应俱全，最高档甚至还设置有餐厅、书房、仆役室。和当时居民住宅相比，大厦式公寓不仅多了电梯、暖气等设施，还为租客配备了电炉、冰箱等先进的电器。当然，租金自然也高得吓人，远非一般租客所能够承担。

    相比大厦式公寓，街堂式公寓就显得亲民的多。

    街堂式公寓一般是建造在新式里弄之内，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单身职工宿舍。房间面积不大，差一点的就单设一个卧室，好一点就中间设一个隔断，分割出一个卧室和起居室出来。至于说房间里的设置，也非常简单，不过是桌椅床铺之类的简单配制而已。至于说租金，自然也要便宜的多，往往只有大厦式公寓的十几分之一甚至是几十分之一。

    荒木大井租住的这栋公寓楼就是街堂式公寓，根据刘宣调查的情况，这栋公寓楼的产权属于一个日本侨民，也只接纳日本侨民租住，按照楼高五层，每层有十几个房间，整栋楼下来，大概有七八十个日本住户的样子。

    很快，荒木大井就领着林江北上到了四楼，来到为四一三的房间门口。

    不知道是因为时间十点出头有点晚的原因，还是因为受到苏州河两岸美日两国海军陆战队隔河对峙的原因，公寓楼里非常安静，林江北从跟着荒木大井上楼一直到来到四一三房间门口，都没有碰到公寓楼的日本租客。

    “徐桑，这就是敝人的住所，请进！”荒木大井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弓腰冲着林江北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荒木所长，听说进你们日本人的屋子里要脱掉鞋子，我可能有点不习惯！”林江北抬脚正要入内，忽然间又把脚给收了回来。

    “哈哈，无所谓，无所谓，咱们老朋友了，不用讲究那么多，徐桑你只管穿鞋进去就是！”荒木大井心里不舒服之极，但还是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为了完成招取劳工的任务，他也是拼了！

    “对对对，咱们老朋友，不用讲究那么多！”林江北笑呵呵地穿着皮鞋，踏在房间内光洁如镜的地板上。

    荒木大井感觉“徐桑”这一脚仿佛是直接踏在自己心脏上一般，眼角抽搐了一下，然后才迈步跟着林江北进屋。

    荒木大井这间公寓算是街堂式公寓当中比较高级一点的公寓，在卧室外面有一个十平米左右可以用来会客的起居室。

    起居室又一分为二，除了房屋中间摆有沙发壁橱之外，在靠窗户的位置，还有装了一个榻榻米，上面摆了一个矮几和两个软布坐垫。

    林江北既然不愿意脱鞋子，荒木大井自然就不请他上榻榻米，而是请他坐到沙发上。

    随后荒木大井拉到壁橱前，从里面拿出一瓶日本清酒，对林江北说道：“徐桑，要不要品尝一下我从东京带过来的正宗日本清酒？”

    “荒木所长，前两天我刚在戴总经理那里喝了一次你们日本的清酒，口味真的能够让人淡出鸟来，我不习惯。你还不如给我来杯白开水。”林江北摆手说道。

    “那好吧！”荒木大井提起桌上的暖水瓶，给林江北倒了一杯白开水，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日本清酒，端着酒杯坐在了林江北的对面。

    “徐桑，时间也不早了。我也就不跟你绕圈圈了，直接给你打开窗户说亮话了！”荒木大井抿了一口清酒，对林江北说道。

    “荒木所长，咱们老朋友之间，还用得着客气吗？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就是！”林江北翘起了二郎腿，笑眯眯地说道。

    “徐桑，你想不想发大财？”荒木大井说道。

    “哈哈，荒木所长，瞧你这话说的。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人是不想发大财的吗？”林江北哈哈大笑起来。

    荒木大井心中暗喜，只要“徐桑”想发大财，这事情就有谱了。

    “那么我再冒昧的请问徐桑一句，你作为马鸿记商号分号的小老板，一个月能有多少收入呢？”荒木大井又问了一句。

    “也没有多少，”林江北哂然一笑，“一个月三百多法币而已。”

    他手下一共有五十多个倒老爷，按照行规来说，一个倒老爷每月能够给他带来十一二块法币的收入，刨去上缴给马鸿记总商号的，他一个月三百多法币收入，还是有的。

    荒木大井不由得暗自吧嗒了一下嘴巴。他作为大东公司上海劳工介绍所的负责人，一个月收入都没有“徐桑”这个小粪头高呢！

    “徐桑，眼下有这么一个业务，只要你能够帮我拉到一百个人，每月不说多，一千法币是好让你赚到的。”荒木大井说道。

    “什么业务？”林江北放下手中的水杯，身体前倾，紧紧盯着荒木大井。

    荒木大井起身来到壁橱前，从里面拿出一份资料，递给林江北，嘴里说道：“我们大日本帝国准备在满洲国境内的松花江上开工建造一座亚洲第一大的丰满水电站的项目。这个水电站项目急需劳动工人。只要你能够帮助我介绍工人过去，保管你赚个盆满钵满！”

    “到松花江去修建水电站？”林江北摇头冷笑起来，“荒木所长，你这就是跟我开国际玩笑了。我手下的兄弟们在上海这个繁华地界生活的好好的，干嘛要到冰天雪地鸟不拉屎的关外去受罪呢？这个业务你别说每月让我赚一千法币，就是每月让我赚一万法币，我也不好让手下的兄弟们过去！”

    “在上海这个繁华地界活得好好的？”荒木大井看了一眼林江北，问道，“徐桑，敢问你手下的兄弟们，每月在上海倒粪桶，能有多少收入？”

    “这个不好说，主要看业务量。”林江北说道，“不过再怎么低，每月三十块法币还是好挣的！”

    “三十块法币？”荒木大井冷笑一声，看着林江北，“徐桑，你可知道，丰满水电站项目给普通劳工开多高的薪水吗？”

    “多少？”林江北连忙问道。

    “包吃饱租之外，每月发足八十块法币！”荒木大井伸手冲着林江北比了一个大大的“八”字，“这还不包括给你十块钱的提成。”

    “你想一想看，如果你的兄弟到丰满水电站项目干一年，差不多能存小一千法币。”荒木大井继续说道，“干个四五年，拿个四五千法币回来，无论是回乡下老家置田置地做个小地主，还是到上海、杭城等地方去买几辆黄包车自己做个小老板，不比他们苦哈哈地在上海拉粪车强？”

    “而徐桑你呢，只要能够弄一百人过去，也不用你跟着到松花江那边受冻，你人还留在上海，啥心都不用操，每到月底，我都会把一千法币的提成给你送过去。而且如果你能够拉更多的人过去的话，提成比例还可以给你涨得更高一些。”

    “徐桑你好好算一下，做这个生意，是不是比你在马鸿记商号当一个分号小老板要强得多？关键是这个生意还不影响你继续经营马鸿记分号的业务，这样的好事，天底下哪里去找啊？”

    “也就是说，只要我介绍一百个人过去，一年下来，至少可以赚一万两千法币？”林江北一副砰然心动的样子。

    “可不是嘛！”荒木大井晃荡着酒杯，笑眯眯地看着林江北，“这件事情对你对我对你手下的兄弟都是有利的，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等那边项目上的工人招满了，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这个时候，窗外传来一阵斑鸠的叫声。

    “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我得好好合计！”林江北点燃一根香烟，走到窗户跟前，推开窗户，趴在那里抽了起来。

    荒木大井端着酒杯跟了过去，也趴在林江北的旁边，望着窗户外面的街景，“徐桑，这有什么好考虑的？又不影响你继续在上海当你的分号老板，这钱等于你白赚。更何况也能够让你手下的兄弟多赚很多。他们在上海虽然说每月三十块钱，但是上海开销大，吃饭租房养家，一年下来，手里头又能落下几个钱呢？”

    “你说的这个倒也是啊！”林江北把烟头伸出窗外，轻轻弹了几下烟灰。

    这个时候，楼顶之上又传来几声斑鸠的叫声。

    “我再去看看看资料！”林江北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把烟头往外一声，然后挥手把窗户关上，坐回到沙发上，拿起荒木大井那份资料翻看了起来。

    荒木大井见状不由得嘿嘿一笑，端着酒杯坐到了林江北的身边。

    林江北忽然间眉头一皱，用手指着资料上的一行字，问荒木大井道：“荒木所长，你看看这段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看不大明白？”

    “那段话？”

    荒木大井伸长脖子，去看林江北手指的文字，却不防林江北手腕一翻，掌根就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砍在他的耳朵根处。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荒木大井连哼都没有来得及哼一声，就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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