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大人，请回吧。”

    见陈子云躺好，负责看守崔洪亮的士兵不客气地说道。显然，哪怕是已经决定要放自己回去，贼人也没放松警惕。

    这让崔洪亮心中大急。

    犹豫了一下，崔洪亮一咬牙，谎称道：“天将军先前说了，还有事要吩咐崔某。若是待会天将军酒醒了，崔某却不在，岂不是大不敬。尔等先退到帐外等候吧，崔某在这里稍候片刻。”

    “这……”

    两名义军士兵有些迟疑。

    这时，一位名叫宋祖良的亲卫队长走了进来。见两人面带难色，询问了几句，示意两人先行退下。取而代之的是，宋祖良坐到了崔洪亮旁边，名为陪同，实则监视。

    崔洪亮心中虽然着急，但来自四大世家的涵养，还是让他面色不改。随便找了些魏国上层圈子的趣事，压低声音，与宋祖良谈笑风生起来。

    这一谈，就是半个多时辰。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崔洪亮越发有些沉不住气了，不止一次暗暗祈祷宋祖良赶紧离开。

    但事与愿违，宋祖良似乎跟他聊得很愉快，一直专注的听着，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

    幸好，陈子云看起来醉得非常厉害，不到天明怕是清醒不过来。

    他还有时间。

    差不多到了三更天时分，宋祖良已经不止一次劝他先回去休息，再强行撑下去恐怕要引起怀疑时，转机终于来了！

    “肚子好像有点不舒服，我先去出一趟恭。”

    不好意思的告罪一声，宋祖良脸色微变，手捂着肚子，起身掀开帐帘离开。

    中军帐内，顿时只剩下了熟睡的陈子云一人。

    崔洪亮身子不动，悄悄往外打量了一眼，见外面的亲卫没有动静，又看了看一动不动的陈子云，迅速行动了起来。

    白天的那支羽箭，犹自被丢到了一边。

    关键是，有可能附在箭上的东西！

    身为义军的首领，行军案上的各种文件、情报自然不会少。崔洪亮一边盯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小心翼翼的迅速翻找着。或许是他运气不错，刚掀开就找到一张被压在下面、写满了蝇头小字的纸条。

    通过残留的折痕重新折叠了一下，刚好可以系在箭杆之上。

    确认了目标，崔洪亮当即心中一喜。

    “天将军之计，某已答应，并知会了数名心腹及一军中好友。届时大军急攻北门，官军吃紧，必调派其他城墙的守军协防，某等趁机反戈。里应外合，两相夹攻，大事可成。城破之后，某别无他求，只求鲁家家主项上人头，以祭某的大姐在天之灵……”

    因为信纸不大，所以内容也很短，只有字迹潦草的几段话，用词也很直白。

    看上去，像是一个粗通文墨的武人所写。

    “怎么会……”

    一眼看完，崔洪亮背后冷汗淋漓，捏着信的手指都颤抖了起来。尽管这信上并没有具名，也完全没提及身份，但从这口吻就可以看出，此人必是一个军官，准备在贼人攻城时反戈一击。

    贼首竟然在官军中，还有着如此内应。

    崔洪亮真的是被吓到了，难怪先前陈子云展现出如此之大的信心。若是在义军大举攻城之时，突然多了几十名、甚至几百名官军倒戈相向……

    古阳、山阳被破，不就是新组建的团练被鸿帮渗透，趁换防时突然翻脸导致的吗！

    滔天的祸事来了！

    这一刻，崔洪亮心里庆幸不已。幸好自己心思敏锐，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连带着窥破了贼军的大阴谋。不然的话，若事先没有防备，贼人突然发动，豫章城只怕真的会被攻破。到那时，崔家就全完了！

    该死，究竟是江州军中的哪个武官，居然勾结贼军，企图附逆？

    信上并没有写明身份，由此可见，那名内贼也是相当谨慎，唯一能表明身份的就是——鲁家！

    对方跟豫章城中的世家鲁家有仇，而且似乎还涉及到家人！

    崔洪亮飞快的搜索起记忆，但鲁家也不是小家族，势力在豫章盘根错节，可以说是仅次于四大门阀。这样的世家，行事又比较跋扈，这么多年下来得罪的人肯定不止一个两个。一时间，他根本想不到，这个欲除鲁家而后快的人究竟是谁。

    幸好，还有字迹可以比对！

    环视了一下周围，崔洪亮迅速将纸张塞进怀中，他不是不想将原文临摹下来，可模仿字迹岂是他能做到的？尽管这封信未必就是对方亲自写的，但循着字迹追查下去，总归是有一条线索。

    又看了看陈子云，见他仍在熟睡后，崔洪亮赶紧将文件堆还原成之前的样子。

    尽管前后只用了盏茶时间，但崔洪亮却像是经历了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背后的衣襟都湿透了。再次确定了帐内的陈子云仍在熟睡，对自己的行动没有发现分毫，崔洪亮砰砰跳的心才缓了下来。用袖子擦了擦汗，佯装淡定的重新坐回原位。

    ………

    见宋祖良返回，叫醒了正在“打盹”的崔洪亮，并让亲卫将他送了回去后，熟睡的陈子云随即翻身站了起来。

    看上去神色奕奕，哪里有半点醉酒的迹象。

    “事情如何？崔洪亮得手了没？”

    片刻之后，王傀、郭子兴等人走了进来。为了等这个结果，大家几乎一夜都未曾合眼。

    陈子云点了点头，叹道：“这年头，想用个计谋真是不易。为了不至于令他起疑心，陪他演了整整半夜的戏。”

    这样说着，陈子云走到案前，拿起先前扔在一旁的箭，用力一折，箭杆顿时一分为二。

    “希望薛兄弟不会怪我。”郭子兴神色有些复杂，叹了口气：“虽说我与他只是泛泛之交，书信更是只有公务往来过几封，但薛兄弟待人还是不错的，统军也有一套……豫章城破后，一定要给他烧几炷香。”

    “你不必介怀，大家立场不同，情有可原。”

    陈子云担心郭子兴因此事怀有愧疚，开解道：“若是薛田换到你的位置，多半也不会留情。”

    李智贤也附和道：“郭营统提供的情报立了大功，还有，亏得你这么心细，从鄱阳城离开时、连与此人来往的书信原件都带上了。换了我，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肯定一早就丢了。”

    郭子兴脸色有些红，不好意思的干咳一声，道：“其实我也没想到，这些东西一直是内子帮忙打理。还是天将军提醒，回去后才翻到的。至于立功什么的，言之尚早吧。官府那边就算拿到了箭书，也未必会中计。”

    说是这么说，但谁都知道，陈子云这次的算计太难防了，豫章的官府想不上当都难。最保守的估计，这一计成功的可能都在八成之上！

    现在，他们该做的都已经做好，就等着天明送崔洪亮回豫章了。若是一切顺利，最多半日之后应该就能知道结果。毕竟若是成功，城内的动静只怕不会小，官军也会相应进行调动，他们肯定能够看出一些端倪。

    差不多到了天色将亮时分。

    终于“醒酒”了的陈子云，将崔洪亮唤了过来。而崔洪亮也知道，自己先前的假托之词、盗书之举，早晚会被陈子云发觉，当即先发制人道：

    “昨夜崔某身体实在疲惫，提前回去休息了，还请将军恕罪。”

    这番做派，立即就让陈子云愣住了。随即揉了揉自己因为“宿醉”而有些头疼的脑袋，看上去对崔洪亮这个突如其来的请罪有些迷糊。

    见陈子云果然没了印象，崔洪亮心中大定，脸上带着歉意道：“将军不记得了？昨日喝醉酒后，将军曾说有事要吩咐。结果崔某在帐中只等到了三更就熬不住了，所以……”

    “竟有此事？”

    陈子云一副愕然的样子，绞尽脑汁的回忆起来，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说过什么，只能讪讪的干笑一声，道：“大概是本将酒后失态，崔兄莫要当真。所谓吩咐，无非是想提醒崔兄，莫要忘了本将让你转达给令尊的话，没有其他用意。”

    “天将军请放心，崔某必定会尽心尽力，第一时间转达！”

    崔洪亮这样保证道。

    生怕盗书事发，急切想要赶回去的他，根本没有注意到陈子云嘴角的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