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终于彻底黑了下来。

    带着几分遗憾，陈子云下达了收兵命令。

    尽管很不舍，但他知道现在的义军还没有连夜攻城的能力，那是只有最精锐的军队、才能尝试的高难度挑战。

    普通的部队敢胡乱尝试，下场一般都很惨。

    随着鸣金收兵的命令传开，鸿帮的核心帮众和先锋营士兵，如潮水一般从城头下退了下来。

    已经到了难以支撑地步的官军，这一刻不约而同的长出了一口气。过于疲惫之下，很多人甚至一屁股直接坐到了地上。

    担心了一整天的葛斌，也终于可以暂时放下心、回去吃点东西了。

    集体放松下来的官军，犯了一个致命的失误。他们没有注意到，联军这边撤退的速度相比往日过于快了些。

    以至于，官军的队列还没散开，联军就已经整体撤出了城头。由于夜色的掩护，他们也没有注意到，停息下来的抛石机那边，有义军工匠营的士兵再度忙碌了起来。

    没错，在最后一个大队轮换上去的时候，陈子云就已经提前交代了一番。

    他为官军准备了一份“厚礼”。

    二十二架神威抛石机，白天跟豫章对攻时，一共被摧毁了十一架。另外有两架因为材质磨损、制造工艺等问题，自身出现了故障。除了以上这些严重损毁、难以修复的外，剩下的基本都还能用。

    经过白天的抢修，到现在已经勉强恢复了十二架。

    此刻，连同从鄱阳带来的重型抛石机，全部换装了对密集阵形效果绝佳的石弹。

    最大载重量达到上百斤的重型抛石机，每一架可以一次性抛射出足足三十余枚石弹！

    尽管如此多的数量，会导致精准度受到影响，但当石弹密集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它们仍旧足以对于城头上的官军，造成毁灭性的杀伤。

    “打！”

    就在义军刚刚撤出了危险区域，陈子云迫不及待的下达了攻击命令。

    有白天校准的参数在，这些抛石机可以无需试射，直接命中目标区域。而大战后的疲惫，再加上夜色给人的一种安全感，最起码有百余名官军停留在目标城墙区段，压根没有防备。

    等他们听到密集而又熟悉的呼啸声，意识到有些不对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尽管一部分的石弹落空，可最终仍旧有近两百枚石弹，结结实实的砸入了这段数十米宽的城墙区段。这些单重两到三斤的石弹，产生的破坏力连具装铠都能砸凹陷进去，普通的盔甲根本无法阻挡伤害。

    一连串短促的惨叫声中，官军承受了自开战以来，最密集、最血腥的伤亡。

    包括一名百夫长在内，其所部士卒除了六人侥幸逃过一劫外，其余人全部被石弹击中，当场丧命。城头上瞬间变成了一座血肉磨坊，飞溅的鲜血和残肢碎肉，让附近还没来得及走远的士卒全部骇然失色。

    短暂的死寂后，吸气声、呕吐声、以及那几名失控的幸存者，随之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在黑暗中传播开来。

    刚刚走下城头、闻声急匆匆赶回来的葛斌，目眦欲裂地看着眼前这幅惨状，眼珠中充满了血丝。

    他实在没想到，贼军在攻城的最后，还阴了官军一把，让自己一下子失去了近百名士卒。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再怎么愤怒也于事无补。

    发出一声长长的、令人心神难平的怒吼后，勉强发泄了一些情绪的葛斌，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开始善后处理这个惨局。然而，担心贼军还会有第二波打击，并没有士兵胆敢冒险靠过去。

    一直到了几个小时后的深夜，才有官军征召的团练壮着胆子，上前清理城墙。

    ………

    这气氛凝重的一夜，注定不会平静。

    担心豫章会狗急跳墙，义军这边的篝火始终没停。在陈子云的要求下，箭塔上一直有人盯着城头。

    抛石机的方阵那边，也专门留了一队工匠营的士兵，每隔半个时辰，就随机朝城头发起轰击。一是让官军不得安宁，二来也是尽可能阻止他们转移、抢修白天被摧毁的城防武器。

    能起多大的作用，陈子云自己都不确定，但做了总比不做强。

    一直到了凌晨时分，大批伤兵敷上了伤药、昏昏沉沉睡去后，大营安静了很多。

    一批身手敏捷的黑衣人，从豫章城没有被包围的东城墙，借助夜幕的掩护，悄无声息的顺着绳索滑了下来。

    这批总数约在三十人左右的黑衣人，成分比较复杂，有魏国监察司在州府安插的人员；有葛斌精挑细选的官军精锐；也有世家派出的擅长隐匿、刺杀的死士。

    这些抱着必死之心出来的人，目的有两个。

    第一个目的，也是最主要的——刺杀白袍军的首领！

    通过这些天的观察，官军已经记住了白袍军营地的部分情况，以及戒备森严、但却并非没有漏洞的巡逻和岗哨。

    虽说葛斌知道，就凭这些人想要潜入刺杀贼首很难，可一旦成功，能够取得的效果实在太好。正因此，他抵御不住尝试一下的诱惑。

    万一成功了呢？

    第二个目的相对容易一些，就是在联军的营地中制造混乱。

    能达到这个效果的有很多，比如放火烧粮、尝试破坏抛石机、袭击其他的营盘等等。

    白袍军的营盘虽然戒备森严，但其他势力的防范就差多了。若是一切顺利，说不定能趁夜色让这些反贼们炸窝，此行目的也算达成了。

    一路悄无声息的游过了护城河，这些黑衣人绕了一小段路，小心翼翼的接近了流民大军。

    看上去，并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的踪迹。

    可这些黑衣人不知道的是，陈子云虽然用了围三阙一的策略，但在空着的东城墙这边，始终有安排暗哨。若是只有一两个人，或许还有不小心漏过的可能，可一连放下三十人，再加上渡河的划水声，立即便引起了方根生的注意。

    由于这些天来东城墙这边一直很安分，方根生最初甚至没敢确定，看了看旁边几乎要打瞌睡的同伴，赶紧用力推了推他，附耳道：“队长醒醒，有情况！”

    听到“有情况”三个字，昏昏沉沉的队长顿时一惊。

    今夜的月色虽然朦胧，天空也有阴云，但毕竟还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几个负责盯梢的士兵仔细观察片刻，立即确定了这批黑衣人的存在，并且很快意识到，他们离去的方向正是义军营地，很可能是要去搞破坏。

    “这是天助我立大功啊！”

    意识到这点，这名队长激动的浑身发抖。留了两人继续盯梢后，立即带着方根生与另外一人，抄近路朝义军营地狂奔，准备向夜间巡防的队伍示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