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

    又一日。

    扛鼎力士‘周衍’又下了值，便如往常，来到‘众仙石壁’下，仰头观摩崖壁上一个个文字，一个个名讳。

    “赵毅。”

    “吴一飞。”

    “卫严虎。”

    “韩长青。”

    一个个名讳一个个文字，或含蓄，或张杨，或缥缈，或朴实，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都在崖壁上耀耀生辉。

    这些都是从东歧道院中走出的弟子，他们少时在东歧道院修行学艺，而后去到一元道院，成为上仙后，又回到仙道开始的地方。当时有一任道院院长，心血来潮，让回来的四阶上仙在这处崖壁上提上自己的名讳。

    于是逐渐成了传统。

    自那时起始，再到如今，但凡从东歧道院走出的修士，修成上仙后，大多都会回来，在崖壁上题写自己的名字。

    被称作‘众仙石壁’。

    这处崖壁既代表了东歧道院的荣誉，同样也是这些先行者对道院后进的馈赠。

    石壁上每一个字，都蕴含了一位上仙对道的感悟。

    在其他四阶上仙看来，自是寻常，当中许多感悟都很浅显，许多绝学法门也都是残缺。这主要是为了帮助那些一阶、二阶修士，如果能在这上面有所领悟，今后的修行道路必定好走许多。

    至少在晋升上仙前，都能受用。

    一年年。

    一代代。

    东歧道院古今无数弟子都曾在这崖壁下方修行，都曾仰头看过这些上仙名讳上仙题字，也的确有不少悟性卓绝的弟子，从中悟出许多修行上的感悟，或是悟出一门功法，或是悟出一门术法。

    受益颇多。

    东歧道院中许多仆役、力士，常常也会来到这里，试图从中有所领悟，以期有所得，甚至被仙长看重，能一步登天。

    漫长岁月下来，倒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

    但这样的人太少。

    许多仆役、力士都是白期待，白白浪费时间。

    可依旧有人怀着憧憬。

    他们不敢站在岩壁的正下方，不敢与东歧道院的弟子们站在一处，只敢藏在角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努力抬着头，眯着眼，看着岩壁上风格各异的文字。

    有的乘兴而来。

    有的沮丧而归。

    陈季川也在角落处，他也仰着头，目光虔诚。

    ……

    东歧道院。

    后山林园。

    院长封昌与上仙石泽对坐品茗。

    封昌看着石泽，感慨道：“当初你晋入道门的时候，才刚刚突破到化神。一晃两千年，现在再回来，已经是上仙，已经有资格去角逐道门真传席位了。”

    封昌担任东歧道院院长时日不长，在这期间回来道院的上仙倒是有，但都不是他带出来的。被他送入一元道门的弟子也不少，可成为上仙的在今日之前还没有一个。

    石泽是第一个。

    “是啊。”

    “两千年。”

    “弟子在道门中不敢一日懈怠，终于不负院长期望，修成上仙。”

    石泽也很感慨。

    他当年在道院中是一等一的天才，一百六十四岁就晋升化神，被送入一元道门中。一晃两千载过去，现如今再回来，已经是四阶上仙。

    回想起来，恍然如梦。

    “这次回来，要不要去一趟‘众仙岩壁’，留下‘石泽’之名？”

    封昌笑着问道。

    这是东歧道院的传统，在他封昌任期内，石泽是第一个晋升上仙的，封昌也很期待这‘众仙岩壁’上有他教出来的弟子的提名。

    但石泽却另有想法：“不急。弟子这次回来，是专程拜访院长。在东歧道院待一阵子后，就要游历四方，再回来时，会试着冲击真传席位。至于岩壁题字，待我道行再长一些，再来不迟。”

    他笑着道：“院长知道我的，我处处争强，哪怕在这岩壁上，也不愿输给道院众位师兄！”

    两千岁出头晋升上仙。

    石泽心中自有一股傲气，这一生不弱于人。

    “好！”

    “那就等你晋升真传的那一日再来题字。”

    封昌也很赞许。

    二人聊着，聊当初石泽在道院的往事，聊封昌离开道门后道门的变化，也在聊修行。

    正聊得尽兴。

    忽的。

    石泽神色一动，脸上露出笑意：“哈哈！当真是巧！”

    封昌一怔，紧接着也反应过来，不由笑道：“的确是巧。你师承东河宫主，东河宫主门下第十七亲传孟青殿主，同样是出身我东歧道院。他早年间曾回到道院，在岩壁上留下题字，留下一门剑道绝学。今日恰巧你嫡系师弟回来，就有人在岩壁下悟出孟青殿主的题字，实在是一桩美谈。”

    可不止如此！

    石泽心中一笑，并不多言。

    “院长。”

    “瞧瞧去。”

    仙道修士大多信奉缘法，既如此凑巧，就没有错过的道理。

    石泽当即跟封昌站起身来，一步踏出，就来到‘众仙岩壁’之上。俯瞰下去，但见一名身高两米的力士，正盘坐在岩壁下方不起眼的角落中。在他身周，一片片落叶无风自动，在演绎着一套朴实无华的剑法。

    落叶如剑。

    剑法无痕。

    “十方水火剑诀。”

    石泽看着那力士演绎剑法，半晌后，扭头冲一旁封昌道：“孟青师兄在岩壁上的题字中蕴含一套高深剑诀，非悟性、缘法深厚者不可得。此子已经参悟其中三味，这份悟性实在难得。”

    封昌调来这力士的档案，一看之下，也生感慨：“此子年幼丧母，四年前丧父，子承父业踏入力士之途。但他一心向道，在‘玉桃林’中做了四年锄树力士，每每下值后，都会来到这岩壁下参悟上面文字，单这份坚持与虔诚，就不是寻常人可比。”

    修行重资质。

    但何为资质？

    根骨。

    悟性。

    这力士悟性不错，心性上佳，再加上又有缘法，石泽越看越喜爱。

    “如此璞玉，做了力士实在可惜。不如将他体内铅华洗去，渡他入仙道正途，先在道院中做个正式弟子如何？”

    封昌看得出石泽对这力士的喜爱。

    但他也知道，石泽接下来要游历四方，为冲击真传做准备，不可能带着这么一个累赘。将其收录东歧道院，引他入仙途，倒是个不错的安排。

    “多谢院长。”

    “能成为道院正式弟子，又悟出师兄的‘十方水火剑诀’，若是能在二百岁前晋升化神，入得道门，待我归来时，定引他拜入孟青师兄门下。”

    石泽毫不掩饰对这力士的青眼。

    但也仅仅如此。

    若这人连道门都进不去，两百岁前都难成化神，自然一切休提。

    得入道门。

    这是进一步提携他的前提，也算是全了这段缘法。

    至于现在。

    帮他脱离力士身份，成为东歧道院正式弟子，再托院长对他关照一二，已经足够。

    “这力士教叫什么名字？”

    石泽问道。

    “其名‘周衍’。”

    ……

    石泽并未现身来见那力士‘周衍’。

    他在东歧道院待了几日，便仗剑而去，行走历练去了。

    而封昌院长也不曾接见。

    院长。

    上仙。

    封昌在东歧道院的身份太高了，区区一个力士，仅仅一个正式弟子，还不够资格。

    他仅是命人带着‘周衍’洗去体内铅华，又将其名录从力士册上调入弟子册中。

    从此。

    这扛鼎力士锄树力士摇身一变，就成了东歧道院一名正式弟子。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既没有见到石泽，也没有见到封昌院长。

    ……

    “搞定！”

    走完正式弟子入门的所有程序，陈季川回到自己的修行洞府中，松了口气。

    短短四年时间。

    他就从一名前途灰暗的扛鼎力士，华丽丽的转变为前途无量的道院弟子。甚至在他名下，还有三名滔海力士、十二名翻江力士、三十六名扛鼎力士听从差遣，为他处理洞府内外事务。

    鲤鱼跃龙门。

    亦不外如是。

    “可惜我修为太低，那石泽想来看不上，否则将我带入道门，倒是省事。”

    陈季川独坐洞府中，心中暗道。

    在东歧道院的一众力士、弟子看来，陈季川在‘众仙岩壁’下顿悟，无疑是走了狗屎运。

    从此鱼跃龙门。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陈季川为了这一日，已经等待四年。

    四年间。

    他踏踏实实在玉桃林中做事，且每日下值后又雷打不动的前往‘众仙岩壁’下观摩。

    用了四年时间将‘人设’做好。

    但这还不够。

    还得有机会。

    于是陈季川在玉桃林中，四年间时常看天，等待机会的到来。

    那一日。

    石泽前来道院，自空中飞过，陈季川就发现其人遁光，洞悉其根底。他看出这人上仙修为，年岁两千出头，身上又有一门‘十方水火剑诀’修炼的颇为精深。

    巧了。

    陈季川将‘众仙岩壁’上的诸多传承全都看的一清二楚，知道其上正好有这一门绝学传承。

    于是下值后，一如往常前去‘众仙岩壁’下，挑选‘孟青’上仙的题字进行顿悟。

    石泽、封昌以为的‘缘法’，便是这般得来。

    洞悉。

    点化。

    两门天赋让陈季川得以实现自己的心机，不为外人所知，轻而易举的就完成身份的转变。

    借此被两位上仙关注到，避免了力士身份带来的种种弊端跟麻烦。道院可不是善堂，这里山头众多，人心复杂。许多正式弟子、精英弟子都没能从‘众仙岩壁’上悟出名堂，区区一个低劣力士却做到了，有那种心性狭隘阴暗的，暗地里不定使什么手段呢。

    这样的例子东歧道院中并不是没有。

    力士卑劣，命不值钱。

    陈季川不想节外生枝，不惜等待四年，终于一举功成。

    现在道院弟子的身份到手。

    “下一步。”

    “好生修行，在一百二十岁晋升化神，然后进入一元道门。”

    东歧道院的历史上，最快晋升化神的，是一百二十四岁，天资绝伦，自踏入修行之日起始，就一路高歌猛进。

    但可惜中道陨落，死的时候仅是神变境。

    “这一世天才更多，百多年修成化神的不胜枚举。”

    “远超现实中跟重明界。”

    “道院弟子唯有两百岁前修成化神，才有资格进入更上层的一元道门。”

    “此界天才多。”

    “那我这一世就走绝世天骄路线。”

    陈季川有底气。

    这个世界灵气充裕，对平庸者而言，在什么地方的修行速度都差不多。但对修行天才而言，在这里修行，无疑比悬镜海、比重明界都要快得多。

    悬镜海中。

    四万八千座小界那样贫瘠的环境中，都有许多修士在四百岁前就晋升化神，走出小界。

    这样的人物如果来到此界，不说两百年，但至少缩短到三百年不成问题。

    而陈季川有丰富的修行经验，这个过程还能进一步缩短。

    一百二十岁！

    陈季川要一鸣惊人！

    ……

    接下来的时间。

    陈季川一门心思投入修炼中。

    晋升化神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他要注意的就是把握好修为提升的曲线，做好遮掩工作。

    不能时而太快，时而太慢。

    此外就没什么了。

    他更多的精力还是放在消化上一世凝结的自身道果以及一百二十四枚附属道果上面。

    通过参悟这些道果，陈季川对修行的理解更加深入，更加透彻，也更加全面。

    特别是碧霞等七位仙尊对于修行的理解，对于大道的理解，更是让他受益匪浅。

    沉浸其中。

    不觉时间流逝。

    陈季川大部分时间在洞府中潜修，时不时又去道院藏书馆阁中翻阅各种书籍，读万卷书。偶尔又装作外出历练，每每假装修为到了瓶颈，就出去转悠一圈，斩杀几个为祸人间的魔头，斩杀几个吞吃活人的妖物。

    然后再回到道院，不几日就突破了。

    后天。

    先天。

    炼气前期。

    炼气中期。

    炼气后期。

    在成为道院弟子的第十年，陈季川成功晋升二阶，成为东歧道院精英弟子。

    这一年。

    他才三十岁。

    陈季川虽然低调，但依旧引起道院内外不少关注。有人上来巴结，有人暗下嫉妒。

    但陈季川通通不管。

    他自顾修行，在外人眼中，这‘周衍’只专注修一门‘十方水火剑诀’。

    忠诚于剑。

    仅凭这一套剑诀，就在道院各种小比大比中，屡屡显威，多次拔得头筹，每一次都是肉眼可见的进步，让道院中的化神修士都为之惊叹，见着陈季川也多有笑脸，只为结个善缘。

    陈季川这一世目前也的确只修了一门‘十方水火剑诀’。

    他不着急。

    他做出专精剑道的姿态，将修为迅速提升上去。

    石泽两千年晋升上仙，那他就一千年，甚至八百年五百年。等成为上仙后，有了足够的修为，又能长时间在外历练，到时候再将前一世掌握的一门门神通再次修习掌握起来不迟。

    若不然修为进步神速，又能快速精通许多术法，未免太过惊世骇俗。

    陈季川要做‘绝世天骄’，但也得在一定范围内。

    在东歧道院中，他就做东歧道院有史以来最天才的弟子。等到了一元道门后，待他查阅过道门历史上一个个天才一代代天骄，再有计划的给自己设计一条天骄之路。

    顺顺当当晋升四阶巅峰。

    然后借助一元道门的资源，请教一元道门中中高高在上的五阶大能，冲击五阶才是正理。

    在此之前。

    一切都是旁枝末节，不须费心。

    ……

    时间如流水。

    这一年。

    陈季川一百二十岁，六九天劫降临，又一次重登化神。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