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岛宏是在一片昏暗的地下空间醒来的。

    他睁开眼睛，支撑起身体，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一片断壁残垣。原本这里应该是什么富丽堂皇的地方，只不过坍塌了，而且坍塌的时间还挺久。地面上居然还有一点点金属光泽的菌斑。

    “这是哪？零兄？”松岛宏问道。

    在进入地下区域不久，他就陷入了昏迷之中。在意识的最后，他开放了义体的所有控制权，让TX-0代替他操控义体。

    这甚至不是“借出大脑”。他本人都因为脑损伤而昏迷了，阿零完全就是靠自己人工智能的部分操控义体的。

    之后的记忆就非常模糊，非常暧昧。松岛宏断断续续的清醒过一段时间。他他朦胧的记得，自己和阿零一直在逃。在自己状况好些的时候，阿零似乎还想前往地面，但是依旧被堵回来了。

    “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地下车站，超级不重要的节点。”TX-0道，“小胶质细胞的炎症反应算是给你止住了……但是我们手头的药物真的不够，不够完全恢复。你先看看你还有哪儿没好。”

    “我已经感觉到了。”松岛宏看着自己那微微颤抖的右手。如果使用算法辅助控制的话，那这股颤抖也是可以消除的。但是松岛宏早就习惯了用自己的神经网络完全控制义体。

    他习惯于使用全控制的。

    对于这等高手来说，“辅助轮”一般的辅助控制插件，就是限制自身发挥的东西。

    但现在，由于脑损伤，松岛宏不用辅助插件都没法去除这种不自然的颤动。

    “知足吧，如果你还是个自然人，你早死了。”TX-0道。

    松岛宏这般义体人，完全靠电场能代替呼吸作用供能，只需要依靠渗透压补充少量的营养素就足够了。因此，他没有血液循环，也没有血压。

    自然不会出现“会不断扩大损伤的脑出血”。

    但是，他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中枢神经网络是生物体内最为金贵的器官。它的原癌基因几乎不活跃，因此几乎不会增殖，不会癌变。也正是因为如此，任何微小的损伤出现在这里，都难以逆转。

    为了保护这金贵的器官，生物演化出血脑屏障，将大脑与常规的免疫细胞分隔开——毕竟免疫细胞查杀感染细胞、病变细胞的原则是“宁可错杀一万也绝不放过一个”。大脑的免疫反应全靠身为“御林军”的小胶质细胞。

    但即便如此，小胶质细胞依旧被人类的医生认为“激活之后弊大于利”的。

    地球的动物常常因为外伤而激发炎症反应。

    颅脑外伤自然也会引发炎症反应综合征。

    松岛宏的部分脑细胞正在杀死他的大脑。

    “哦……”松岛宏看了看自己的手，“会死？”

    “多半不会。但会波及部分脑叶。”TX-0道，“如果想要最大限度的避免损伤，就得多管齐下，准备好几种药物，抑制促炎因子的生成与活性，阻断或重组相关受体……早知道有今天，三年前就该从末那骑士团多偷点出来的。”

    “我们不是在地下布置了许多补给点吗……有药吧？”

    “如果你没有跟那个领主老爷大战一场，导致十万AI自动兵器在追杀我们，我们倒是可以从容去那些补给点拿药。”TX-0道，“没有大脑支撑，我他妈就相当于一个脚本！我甚至都不敢去黑那些AI！”

    “现在呢？”松岛宏问道。

    TX-0反问：“想变成脑残吗？”

    “那还真是……”

    松岛宏坐回地上：“现在咱们干什么？”

    “我得想想……AI不适合做‘突破困局’的事情。这样，我尽量使用没有受到损伤的扇区。我再用用。”

    松岛宏挥挥手：“随便吧。”

    很快，阿零有了主意：“那这么着吧。这里毕竟是旧时代的大工程吧。你往里面找找，说不定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松岛宏沉默了一下：“这里就算有药，起码也是两百年前的吧……”

    “鬼。重要的不是那玩意。”阿零摇头：“这里好歹是全球交通网络的一环。如果这个车站坍塌之前够大的话，里面的医疗中心应该能找到个只读存储设备。走运的话，那玩意应该在减震容器里保管。再走运一点的话，我们还能找到一组发酵罐。如果更走运一点，发酵罐里面说不定还有芽孢状态的特殊酵母菌……”

    松岛宏摇摇头：“等会，我现在脑子不行，跟不上。那个‘只读存储设备’是什么？”

    “啊，你不知道吗？如果对‘可重复擦写’没有需求的话，人类倒是可以制造出能存储信息很久的玩意。”TX-0道：“边走边说。”

    松岛宏站起身。他这才发现自己背后靠着的是一截断开的列车，上面的尘土已经结块。松岛宏来的时候倒在这玩意上，砸下不少结块的尘土。这下面还有一块斑驳的标志。那是一个大写的“人”，右上角再接一个小写的“人”，松岛宏随手擦了擦，旁边还有一个“H+”的字样。

    “这个……”

    “啊，‘人上人徽记’啊。刚才还没注意到。”

    熟悉武祖故事的松岛很是错愕：“是这个意思吗？”

    “本来不是，但后面不是也是了。武祖本人调侃的。”TX-0道，“你看看，这玩意在过去是一个连同全球的地下交通网络。武祖他老人家起头，多家机构共享技术，多个国家通力合作来解决就业岗位问题……”

    “就业岗位是什么？”松岛宏打断道。

    “嘶……我现在很难跟你解释啊。别打岔，你就当是一个‘对旧时的组织很要紧的问题’吧。”阿零继续说道：“这玩意非常复杂，由全球的网络提供分布式的计算资源，支撑若干个强大AI进行指挥。对于那个时候的武祖来说，这玩意是展现他的理想，展现他的决心，也是展现他的权力，展现他的技术。”

    松岛宏按照阿零给予的“任务提示”，离开列车，朝上方攀爬：“所以？”

    “不少站点都具备一个极简的医疗中心。占地很小，其中有一半归一台计算机加几个发酵罐。”阿零继续说道，“你知道Yawill法不？利用微生物代谢就能合成绝大多数有机化合物的的特殊制取法。”

    “那个时候，有一小群人想要依靠‘制药的知识’实现长久的富贵。彼时的拓世者们击败了他们。为了宣示自己的胜利……或者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总而言之，他们甚至在每个车站里都配备了这样的小型工厂……所有站点都可以自给自足的生产任何类型的急救药物。”

    松岛宏撞开一块几乎破碎的墙壁，进入了一段极为狭窄的缝隙之中：“那永久性的只读存储设备是干什么的？”

    “‘就算出现了巨大的灾难，人类也可以依靠这些设备重启。只要有糖和水……还有一点点电’。当年某位前辈就是这么说的。”阿零道：“他们觉得，万一人类遭遇了天灾，或者什么战争，失去了网络，凭借这个据点存储的资料，也能快速生产常用药物——只能说，那个时候谁能想到人类会搞出‘大感染’这种啥药都不好使的惨剧呢？”

    “然后和？这套设备对我们来说有什么用处？”

    “抑制炎症反应的药物，也算常用了。一些外科很需要这玩意的。”

    “那我现在还要去找糖和水？”

    “糖不难弄。义体化程度低的人都吃糖。起码你现在弄点糖的难度，远小于去冲破封锁前往其他补给点的难度。”阿零道，“就算弄不到吧，那个存储器拿出去也不亏。里面很有些资料，现在在被严查，好些侠客都找不到资源咧。”

    “这也太赌运气了。”

    “不然咧？我也是偶然逃进这个废墟。看这地方的样子，说不定这两百年都没人来过。所以才有赌运气的价值。”阿零道，“如果不赌运气，那就只好等援军了。”

    “你还叫了援军？”松岛宏道：“那位武神？”

    “哦。不然咧。”阿零道。

    “你什么时候叫的？”

    “咱们逃命之前，我就给我线上的一个AI发了指令。如果出现不利的情况，它就会自动将我们最后打包上传的资料处理成一个视频上传，并且向几个特定目标发送求援信息。”阿零道：“算算也有几天了吧。”

    松岛宏突然停下：“嘿，我觉得你的主意前提就错了。这地方根本不是几百年没人来过的。”

    此时此刻，松岛宏已经钻进了一个最狭窄的区域。这是几块大的建筑材料坍塌形成的稳固区。

    一台简陋的终端杵在这里。就连松岛宏也看得出，这玩意的风格与周围废墟格格不入，显然是后来才有的。

    “嗯，成。”阿零道，“我是完全不懂干嘛要在这儿整个终端，这儿又没信号。”

    松岛宏按下那台计算机的开机键：“看看不就知道了？”

    伴随着一阵嗡鸣，这台破旧的终端居然真的开机了。

    松岛宏用一根数据线与这终端直连。阿零接管了感知：“我看看啊……嗯？”

    阿零操控松岛宏的义眼，绕到这大型终端的背后。他看到了一个怪模怪样的机器，连在一根数据线上。

    “行，小型无人机从缝隙里面牵一根线上去。用一块核电池供电。做这玩意的是个侠客来着，水平还行。能做到稳吃游骑兵，那大概是来刺杀领主的。”阿零继续探索：“我看看啊……叫做‘羽林’的侠客。系统最后的时间记录是205年。十几二十年了啊。他在这里收集情报。”

    “这个地方是一个无人知晓的堡垒，然后他搞了个窥探孔。这里与网络相连，足够他从各种蛛丝马迹中收集领主相关的情报……哇哦。”

    “嗯？”松岛宏嗅到了一丝不对。

    “阿宏啊，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松岛宏晃了晃脑袋：“坏消息？”

    “你的学徒要被处刑了，就是被抓住的那些。”

    阿零如此说道。

    他现在用着松岛的脑子。这话不说不行。就算他现在不说，大脑化学活动留下的结果也在松岛宏的脑子里。他迟早能“感觉”到。

    虽然阿零一点都不想说。

    他继续说道：“阿米尔卡雷让你十二个小时之后前往指定地点，不然的话……”

    话还没说完，松岛就站了起来。

    “喂喂，我建议你听一听好消息，可以吗？”阿零陈恳的说道。

    松岛宏深吸一口气：“如果你是想说‘我这是在送死’的话……”

    “不，完全不。”阿零道：“你往深处走，里面有一个冰箱。若是你打开冰箱，就可以找到一些药物，这才十几年，低温环境下保存的药物还能用。里面包括了一点你用得上的。若是你再仔细观察那冰箱，就会发现它其实是用来安装在义体上的。”

    “那位侠客得到了一个不错的制冷设备，但没凑出与之匹配的其他义体。然后不远处还有金属箔包裹着的零件。拿上这些，你说不定还有机会活下来。”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