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耆尼王重新沉默了下去，等待自己的命令被执行。而这个时候，菲赫尔特在稍稍松了口气，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所见到的情报。

    按照那份悖论城指挥系统的记录显示，当高级武官只剩下三人、部队被成建制打残的时候，整个悖论城就发生了士气崩溃的现象。就算是死亡也无法阻止那些作战部队逃离的举动。剩下的三名高级武官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逃命。

    只不过他们当中的两人被第九武神快速斩杀，根本没来得及逃开。

    剩下的那一名高级武官，会有专门的处决者去追杀。

    阿耆尼王赦免了剩下的那些士兵。他不能原谅那些高级武官，但是对士兵倒还算宽容。现场最高级的指挥官也溃逃了，那么就没必要追责到每一个士兵身上。

    但真正要紧的是另一件事。

    ——一个狙击特化的刺客型机体逃离……

    ——剩下的机体都表现出了模块缺失……

    菲赫尔特看着屏幕上被阿耆尼王标注的部分。这些缺失的部分，要么是长期战斗中用于调理机体机能的，要么是与推进剂有关的，要么是过载运转时需要的。

    总而言之，缺乏燃料、只能坚持很短一段时间的第九武神将这些不会影响他这一战的模块拆了下来，然后将自己能在悖论城内找到的裂变燃料、裂变武器装药给装了进去。

    丢失的那些部分，再加上离开的那一具十二黄道之一……

    而且那具十二黄道之一，还有可能携带更多一重天之上义体的零件离开。

    这就意味着，侠客或许获得了……

    足够拼出两具顶尖义体的资源？

    作为阿耆尼王的心腹，菲赫尔特/铁心法王是知道第九武神真实情报的。

    第九武神在地面打得如此艰难，不是因为他水平不济。第九武神一身的武功都是由超级计算机支撑对抗神经网络取得，并由约格莫夫人工甄选，以保证“风格无比接近向山本人但高手却觉得这明显是有推陈出新”。第九武神在单机操作上可能不是人类顶尖水平，但是仅限十位数规模的武者战阵，他可以与七十年前的阿耆尼王打个平分秋色。

    顺带一提，随着战阵规模的增加，第九武神身为人工智能的优势会逐渐凸显。

    只不过第九武神长久以来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人，所以认为自己会受到人脑的机能限制，多线程操作提升到一定程度后就会停滞。第九武神活跃期一直就没有朝这方面深挖。

    第九武神如此艰难，主要还是因为十二黄道是针对日冕环境高度特化的。那里光辐射极强，空气极为稀薄，阻力可以忽略不计，而引力则是帮助第九武神在冲锋路上加速的伙伴。这些因素与地球大气环境有着本质差异。

    由于义体完全不考虑气动外形，第九武神的动力再充足，也无法在大气圈内同战机进行狗斗。他最后升空，是在踏平了一切地面力量之后，用地对空火力强行轰开道路的。

    而进入太空之后，第九武神才算进入适合的战场。

    悖论城守军是完全不可能打崩阿耆尼王舰队一角的。

    实际上，第九武神的义体若是经过改装——比如将“磁悬浮万向飞轮”这种在行星引力井内作用不大的玩意，替换成将空气等离子化的加热舱，其他各个方面也做出类似的改造，这些义体一样有可能胜任行星内的作战。

    通过外接武装的切换，这样的义体也可以胜任太空战，可以在深空完成持续作战。

    当然，经过这样的改造之后，这义体就无法在日冕层那样的极端环境行动自如了。

    但这样一具义体，足够改变整个地月系的局势。

    ——阿耆尼王会将这支舰队停留在近地轨道吗？这样可以保证对地面的打击能力，但是却会给舰队带来被地面力量狙击的风险。战舰的造价不是卫星可以比拟的。而且这样还会将庇护者方面最强的舰队力量钉死……

    ——未来几个月内，小行星带的局势都会有所变化。必须思考六龙教接下来要怎么做……

    ………………………………………………………………

    “综上所述，这是火星-地球轨道之间的深空观测站所观测到的景象。在地球近地轨道，疑似第九武神与十二黄道的目标击溃了天星舰队的一角，舰艇与人员损伤超过天星舰队整体的百分之七。这是一个相当好的消息。”

    在若干分钟之后，同样的汇报在木星的一颗卫星上出现。

    这是一个黑暗而狭小的空间，整个空间完全由钢铁支撑。它看起来更像是某个庞大结构的小小一段。

    几名外貌接近智人的义体人就靠在一起，围城一个圈，其中一人就这么汇报。

    当然，这些家伙也只是“长”得像人。这些集成了大量触觉感受器的义体，触感上无比接近真实的人体。这种最符合大脑本能的身躯，是这个门派的弟子维持人性的方式——他们在提醒自己是个人，来以此对抗网络带来的疯狂。

    他们在强逼自己的大脑去执行“不在大脑设计功能之内”的任务。这种悖逆本能的做法会带来巨大的精神压力。而索绪尔神域“吞并”了大脑的其他区域之后，语言、文字、基于语言的思考在内家武者的意识中都会出现变化。

    记录显示，曾有内家高手，会由于阅读了文学作品而出现谵妄的症状。

    内功修到机械境之上的人，多少有点精神问题。

    这是生理层面引发的问题，绝不存在“想起侠义精神，我的内心就什么毛病都没有了”的奇迹。对于图灵一脉的弟子来说，这种做法相当于“心理疗法”了。

    当然，世界上也存在另一种做法——从底层改变自己的心智，时刻提醒自己“不是人”。

    那就是阿耆尼王所选择的道路。

    现在，这些弟子正围在一起，讨论刚刚听到的情报。

    他们正在讨论这件事背后的种种可能，分析背后可能的原因，并讨论侠客们能在这件事中获得的利益。

    这个时候，一个好听的声音插入：“喂！”

    弟子们立刻停了下来，瞪大眼睛看着中间。

    他们讨论的时候围成了一个半圆。在这个半圆的中间，一名女性双手抱膝，靠墙坐着。这幅面孔有点看不出年龄。女子脸上有几分十几二十岁的俏丽，有兼具了三四十岁的大方。

    这就是祝心雨现在的样子。

    弟子们非常惊讶。师父并不经常说话。她太多的精神都存在于网络之上。“网络爬虫”与“检测排序”已经是她“记忆机能”的一部分了。她的思维之中，有许多部分已经换成算法来支撑了。

    甚至弟子们都有种错觉。那如飞瀑般上传与下载的数据，好似真的流水，在持续不断的冲刷自己恩师的“人格”。心灵的格式塔如同沙堡一般千疮百孔。

    有些时候，恩师也会与他们交流。但这些内家高手却可以敏锐的感觉到，与他们交流的对象，内在人格会出现细微的差异。有些时候，师父会变得如同孩童一般，同时也将他们这些已经长大的弟子当做当年收养的孩子对待。有些时候，师父又冷酷得如同二百年前那个孤身奋战的战士……

    这一次，师父平静的坐在那儿，问道：“阿零，你有化身在新大陆对吧？”

    她的语气有些飘忽，仿佛自身的灵魂不在这里，而是“飞升”到了其他地方。

    TX-0叹了口气，道：“这个……我不能确定。三年之前，阿耆尼王就加紧了封锁。我已经与那个化身失联三年了。那个我说不定已经自我删除了……”

    祝心雨竖起一只手：“我问你这个了吗？”她笑嘻嘻的，“我是问你，你三年之前汇报的那个……不对，你好像就是私底下在门派群里说了，没跟我说——下次不许这样啊。”

    祝心雨深吸一口气：“我是问你，你说的‘疑似武神更生’的事情……你有没有把握？”

    “没有。”TX-0的回答非常果断：“三年之前那个侠客与我的化身只接触过一次。我并不清楚他是武神更生还是单纯的模仿者。”

    至于“武神更生”的判断，还是那神秘莫测的六龙教成员做出的。TX-0并不觉得六龙教人士会比侠客更熟悉武神。

    祝心雨则眯着眼睛：“虽然我也很疑惑……不像是有他回来的契机。但是，这世界上的不公之事、不平之事，我也不可能尽知呀。”

    她顿了一下：“通知白舰义从、赤星义从，五天之内想办法集结。趁着这个机会，一定要把帕西法尔圣杯要塞给打下来，黑舰义从去盯住火星。征天王敢动就攻击火星——我猜他们的参谋团也会得到这个结论的。”

    她没说自己是如何思考出这个结论的。她获取情报的方式、思考的方式已经不太像人了。

    女人脑袋就这样往后靠。她的后脑延伸出几根巨大的缆线，与人造的长发一齐披下。她就这样仰着头，小声的哼着儿时钟爱的歌：“……揺るがない强い意志が【无法动摇的强大意志】/胜利への键になる【将成为胜利的钥匙】……遥かな星空へ祈りを込めて【向遥远星空传递祈愿】……”

    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层层钢铁，看到天空。尽管表情依旧恍惚，但祝心雨的眼神却是亮着的。

    一名女孩默默查询老师哼着的那首歌。对比网络资料所显示的时间，这首歌应该是师父幼儿时就有的。是向小孩子描述虚构英雄的歌。

    祝心雨默默的哼唱：“世界中が君を待っている【全世界都在等待你啊】/闇夜を照らせ光りの戦士よ【照耀黑夜吧，光的战士啊】……”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