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时候，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就感觉有些不对劲。”

    司机扶着椅背，蹲下身，清理了下座椅下的灰尘，顿了顿过后，出声说道，

    “……但也没多想，嘿，谁知道……这就到头了。”

    重新站起身，佝着身子，中年司机沿着公交车的走廊，一边清扫着公交车，一边说着，

    “……不过也是，总有到站的时候，到站了，咱就得该下车了。”

    清扫至车厢最后一排，中年司机拿着扫帚，顿下了动作，沉默下来。

    “……嘿，扫干净了，扫干净了……”

    良久，中年司机笑呵呵着念叨了两句，还是将扫帚重新放了下来，

    转回身，中年司机扶着车上一排排座椅的椅背，一点点重新走回了车厢中部，

    撑着椅背，中年司机在走廊对面的座椅上，重新坐了下来。

    转动着视线，中年司机看着有些空荡荡的车内，目光出神着。

    旁侧，廉歌看了眼司机，收回了目光，

    “师傅，你开这车时间不短了吧？”看着车窗外，廉歌语气平静地问道。

    “……这辆车没多久，就几年的时间……不过，嘿，是不短了。”

    中年司机应着声，看着车内，眼神恍惚着，似乎陷入了回忆，

    “……我还小的那会儿，我爹他就是个公交车司机，每到我爹出工的时候，我就喜欢跟着他，他坐在驾驶座上，我就坐在那旁边。

    看着车上人来来往往，不同的人从一个站上，另一个站台下，总觉得很有意思。

    那时候，公交车可不像现在这样有空调，到夏天的时候，就跟个铁皮笼子似的，一堆人在上边，又闷又热，我也不怕热，缠着我爹也要跟来。

    我爹就问我为什么，我说我就喜欢看车上人来来往往的。他就笑，笑着跟我说，你要是在车外，你看道路上这车，也是来来往往的。

    那时候，我还不懂我爹的话是什么意思，现在，模模糊糊地大概是懂了。”

    中年司机缓缓转动着视线，似乎在向廉歌叙述，又像是在自己回忆着。

    听着中年司机的话语，廉歌转过目光，再看了眼中年司机，也没多说什么，静静听了下去，

    “……那会儿，我爹开得是三号线路，早上第一班车从公交站出来，到第二个站台的时候，总会有个胖大婶上车，她提着个菜篮子，会在第五个站下车，那是个菜市场。

    那会儿我还小，她老是喜欢逗我，把我逗得有些生气了，又慌忙从衣服兜里摸出块糖来，给我吃。那糖酸溜溜的，吃起来那味道可真好啊……”

    说着话，中年司机脸上流露出一丝笑容，紧接着，笑容又渐渐消失，

    “她总是坐那班车，和我爹也很熟，上车也会和我爹聊几句，说些家长里短，邻里八卦，她那嗓门可不小，总是引得全车的人都转头过来听……

    有那么天，我又跟着我爹一起出车，但那天，第一班车驶过那第二个站台的时候，那胖大婶却没上车，也没看到人影……我爹等那站台上的人都上干净了，又伸着头，朝着车外望了望，沉默了会儿，才关上了车门，启动了车……

    到第二天的时候，那胖大婶的邻居坐车时候，才提到了原因，原来那胖大婶去世了，就在没来坐车的前一天晚上，人一觉睡过去，就那么没了……”

    中年司机说着，微微仰头，看着车厢内，停顿了下，才继续说了下去，

    “……那天下午，我爹没上班，就带着我，问着路，去了那胖大婶家里……从胖大婶家里出来的时候，我爹很沉默，就牵着我的手，一路闷着头走着。

    等快到家那会儿……我爹顿住了脚，也不知道是在跟我讲，还是在跟自己说……他说，那趟车他开了十几年，那胖大婶就坐了他十年车……

    说完那话，我爹就没再说话，牵着我回了家。”

    看着车内，中年司机沉默了下，

    “……我就在那趟车上长大，十几年时间，上车下车，来来往往的人好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些变化，但总有些人一直都在，面孔越来越熟，即便没怎么去记，却也越来越清楚，清楚他们会在那儿上车，在那儿下车，知道他们儿女的事情，知道他们父母的事情，知道他们妻子丈夫的事情……”

    说着，中年司机再次停顿下来，看着车厢内，轻轻拂拭了下椅背，沉默良久，

    “……我爹退休过后，我算是赶上最后一班车，接了他的班，也当了公交车司机，开我爹之前的线路……开始的时候，那些个熟面孔总喜欢逗我，或者感慨两句，说以前都是坐你爹车，现在坐着坐着都到你了……刚开始的时候，我总是笑着说，说不定到时候，你们还能坐到我儿子开得车呢……

    只是，慢慢的，这些话在我耳边越来越少，那些熟面孔渐渐不来了，车上慢慢地，也看不到以前坐我爹车的那些个人了……我长大了，他们也老了。

    车上一些新面孔，也慢慢的，变成了熟面孔……”

    转着视线，中年司机眼神恍惚着，看着眼前车厢里的一排排座位，

    “……有那么天，大概是夏天的时候，我出早班，第二趟从终点站回来的时候，在第五个站台，上来个姑娘，头发盘着，穿着工装，等到我车才刚停稳，她就急匆匆冲了过来，车门刚一开，就慌忙挤上了车。

    不过，那时候，正是人多的时候，车上也没个空位，她就在在我旁边站了下来。

    那时候，她看起来比我可能小个一两岁，站在我旁边，有些急切地望着车窗外。

    我见她面生，印象里像是头回见，就出声搭话，问她，是头回坐这趟车吗？

    她听到我跟她说话，就转回了头，笑着应了我，说她是头一回坐这趟车，她说她今天头天去一个厂里上班。

    说话的时候，她脸上还挺自豪的……那脸上的笑容，可真好看……

    然后她又问我，还要多久才能到那个站，她怕她迟到了……

    我看着她，跟她讲，让她不用着急，很快就会到了……

    她听着我的话，松了口气。

    一路上，我就一边开着车，一边和她说着话，

    似乎是因为头天去工厂上班，她显得有些高兴，脸上不时就露出笑容……我看着她笑，就觉得真好看。

    到了站，她就跟上车时候一样，跟我说了句，便急匆匆地挤出了车……”

    “……第二天的时候，同样是那班车，她再一次从那站台上了车。

    看到她上车，我就问她，昨天没迟到吧，她就笑着回我，说没呢，她到厂里的时候，离着上班时间都还有段时间。

    看着她笑，我也禁不住笑了……”

    说着话，中年司机脸上渐渐浮现出些笑容，出神地望着车内。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