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没成婚的大姑娘，就是沈大姐。”

    老人拿着筷子，说着，

    院子里，一众宾客依旧如之前一样沉默着，只有些碗筷碰撞声混杂着，不时有几个帮厨的人，端着菜，在桌边穿过，

    廉歌拿着筷子，夹着菜，随意吃着，只是静静听着老人的叙说，没发表任何意见，

    “……村子里都知道，沈大姐没成婚啊，是因为在等人，等梁大哥，梁兴国回来。我从记事的时候开始，就没见过梁大哥，只是听我娘，听我爹讲，有这么个人。”

    老人拿着筷子，似乎回忆着，说着，

    “……那会儿，还是解放前呢，那会儿和现在不一样，那姑娘大了，还没成婚，是要被人在背后戳脊梁，说闲话的……村里人那会儿，像是还有人讲，说沈大姐啊，身体有毛病，才一直没结成婚……虽然有几个人那么讲，虽然我小的那会儿，沈大姐啊岁数都已经有些大了，但她家的门槛还是都要被媒婆踩破了，不光是我们村子的，就连隔着老远，其他村子里的，都想把沈大姐娶回去。

    ……沈大姐人好啊，是个热心肠，村子里哪家有个事情都会帮忙，手脚也麻利，是个勤快人……

    不过还好啊，沈大姐的爹娘去得早，虽然她家长辈也会催着她成婚，不过终究隔着一层，再加上她态度也坚决，也就只能催，逼不了她，这才让她能那么一直等下去……到后来，她岁数也是实在大了，家里也没媒婆上门了，家里长辈慢慢也不催了，放弃了……她啊，就那么一直等下去了。”

    “……徐叔，徐叔……洞房那边已经按照你的话，给安置好了，你看现在做点什么？”

    一旁，之前的女人从堂屋里走了出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着老人赶紧问道，

    “东西都放好了就成了。你再过去帮你妈还有你梁叔……嘿，今天过后，你就该也改口叫爹了……你再过去，帮你爹妈招呼下客人，就也过来坐下吃饭吧。今天你们也是忙了一天了。”

    “……诶，好，徐叔，那我先过去招呼下，你们先慢慢吃。”

    女人应了声，便转过身，朝着旁边一桌桌宾客再走了过去，招呼起来。

    老人看着女人走开，再缓缓转过头，拿着筷子顿了顿，再继续说了下去，

    ……

    “……梁大哥啊，我也只是听沈大姐说过，年轻那会儿，我好奇啊，就问过沈大姐这件事儿，她啊，也不避讳，大大方方的，就跟我们讲了。还跟我们讲啊，要是她没等到，我们看到了梁大哥帮忙说一声。”

    拿着筷子，老人似乎回忆着，说着，

    “……梁大哥，梁兴国啊，不叫这名字……他年轻那会儿，正好是山河沉沦的年代，他自己改的。他啊，和沈大姐啊，是青梅竹马，一个大院子里长大的。正好赶上那年代，梁大哥啊，就想从村子里出去，去参军。走得时候啊，梁大哥就说啊，要是能回来，他五年内就会回来，要是没回来，让沈大姐啊，就别等了。沈大姐啊，就答应了……

    前半句话啊，沈大姐做到了，她等了梁大哥五年，不过啊，后半句啊，她没做到。五年没等到，她还是接着等了下去。我八九岁记事那会儿，她就已经等了快十年了。

    这中间啊，回来的只有一封信，讲啊，梁大哥参了军，被编入个军队，要出国了……他出国那地方啊，离我们这儿其实没多远，那封信啊，就是他隔着这家没多远地方写得……”

    说着话，老人停顿了下，

    “……那是四几年的时候，那军队啊，这会儿应该叫远征军。”

    “……那封信啊，沈大姐保存得很好，她跟我说那会儿，还拿出来给我看过一眼……”

    “……那会儿啊，其实我就想跟她讲，会不会是这梁大哥，已经倒在战场上了……不过我看着她那模样啊，实在是说不出口这些话来……

    不过啊，我不讲，也有别人在她耳边天天说这些事情，但是她啊，好像是一句也没听进去过，或者啊，她听进去了，但还是当没听到……

    她啊，就那么守着那封信，一天天那么等，等着梁大哥回来……”

    “……我小的时候，我大的时候……到我妈已经老得走不动路的时候，她还是在等……”

    一旁招呼了阵宾客的女人重新走了回来，听着老人的话，放缓了脚步，再桌上放下酒杯，沉默了下，出声插话道，

    “……我从小，被我妈捡回来那会儿，我就知道我妈在等人，明天早上的时候，把饭煮在锅里，她就要去村子口看看，晚上的时候，吃晚饭之前，她也要到村子口看看……她说，一天不去看看，心里啊就慌得不行，怕错过了……她说啊，这村子里这么多年变化大，怕他回来的时候认不得路了……

    以前我妈还跟我讲，说，把我捡回来啊，也不光是为了发善心，也是想，要是哪天她等不了了，可以让我帮她接着等……”

    “……每回我都想跟她说，要是她等不了，那他肯定也……”

    “……不过啊，每回我看着她，也说不出来这些话。”

    女人说着，顿了顿，先是脸上露出些笑容，紧随着笑容又渐褪去，沉默了下，

    “……临走那会儿，我妈她啊，有些回光返照，她让我，推着她，去村子口看看，看看是不是他回来了……她就坐在那村子口的石板上走的……临时的时候，都望着村子外……

    去的时候，我妈已经一百多岁了，等了差不多七百年了……她走得时候是笑着走得，她好像是看到他来接她了……”

    “……我们这些当儿女的，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给两位老人办个婚礼，也算是了了我母亲这么多年的心愿，让这么多年等的，有个结果吧。”

    女人说着，脸上再露出些笑容，再端起了桌上的酒杯，提起了瓶酒，

    “……徐叔，小伙子，你们先吃着，我再过去，帮我妈……我爹他们招呼下客人，今天是他们大喜的日子，他们肯定也希望来得客人都高兴……”

    “……你去吧。”

    笑呵呵着，老人应了声，

    女人笑着，提着酒，拿着酒杯，再走了开。

    廉歌一直只是夹着菜，随意吃着，静静听着，没出声，也未发表任何意见。

    再夹了筷子菜，递给了小白鼠，廉歌顿住了夹菜吃菜的动作，放下了筷子，

    转过视线，笑着，廉歌看着老人，没说话，

    “……咳，小伙子，再吃点？这边这个凉拌菜味道也不错吧，要不再让厨子给你拌一碟出来。”

    老人咳了声，看着廉歌，有些‘羞涩’地出声说道。

    看着老人，廉歌笑了笑，仍然没出声，从餐桌旁站起了身。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