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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谱下的大明:正文卷 第八百八十一章 回乡

    二十二年前身登皇榜,观政两年外放知县,连续六年丁忧守孝,起复后陆续巡按盐务、地方、军务,借东南倭事一跃而起,陆续出任浙直总督、闽赣总督,胡宗宪有着常人难以比拟的毅力和坚韧。

    但胡宗宪也是人,他出任的官职中,最高的挂兵部尚书衔,一下子被一撸到底,致仕归乡,江西名士纷纷离去,临近徽州,也不禁心有惆怅,面带愁容。

    已是十一月了,徽州府交通不利,往来多是依靠水路,但已然入冬,不仅江面,就是山路上也颇多人******干的汉子,驮着货物的骡马,时不时还有响亮的号子在山路上响起,依山而建的村落里,大树下几个货郎正在叫卖,七八个童子躲在大人的身后好奇的张望着缓缓而来的胡宗宪。

    胡宗宪手捋长须,苦笑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汝贞兄何以如此沮丧?”陪着胡宗宪一同返乡的王寅道:“分宜、东楼一去,严党土崩瓦解,唯汝贞兄得朝中有识之士胜赞,他日必有复起之时。”

    “有识之士?”胡宗宪不禁笑了,“此番能全身而退,还要谢过亮卿。”

    王寅连连摆手,“在下不过跑腿而已,都是展才出谋划策。”

    胡宗宪沉默片刻后叹道:“当年屡屡起隙,不意龙泉会出手相援。”

    “钱龙泉其人,虽思虑如渊,心机深沉,但毕竟年轻,有赤子之心。”王寅轻声道:“当年尚在镇海,就曾言,东南击倭,绩溪实为首功,必青史留名。”

    胡宗宪听了这话,先是一阵好笑……有赤子之心?

    在他看来,钱渊的援手很大程度在于和徐阶的对峙,在于对东南沿海开海禁通商的重视。

    但转念一想,胡宗宪不得不承认,王寅说的有道理,若无赤子之心,当年一个无职翰林如何会甘冒奇险,力挽狂澜?

    要知道当年钱渊一个庶吉士转入都察院,连连立下大功,对其本人的仕途却是没有太多助益的。

    “随园……随园……”

    听到胡宗宪喃喃自语,王寅保持着沉默,如果胡宗宪想起复,投入随园将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问题的关键是钱渊会怎么想。

    而钱渊怎么想的关键在于胡宗宪会怎么想。

    王寅毕竟亲自跑了趟京城,回程时候钱渊的表态,以及让他带的话……他不得不多想一些。

    胡宗宪刚刚被弹劾的时候,言官们还没开始喊打喊杀……一直到钱渊嘱咐胡宗宪以静制动之后,言官们看胡宗宪厚着脸皮不肯求去,这才喊打喊杀。

    应该是钱渊刻意为之……王寅暗暗思索,他也难以确定钱渊到底有什么打算,更难以确定,钱渊有没有将胡宗宪纳入随园的打算。

    抛去有建功立业的能力和企图,胡宗宪也保持着一个官僚的基本思维模式……如果随园这条路不行,徐阶那条路肯定是死路,李默八成也走不通,那能不能试一试高拱呢?

    脑海中还在不停盘算,胡汝贞在王寅的提醒下停下脚步,讶然的看着七八个身着儒衫的人影出现在龙川村口。

    曾经有过龌龊,但也曾经朝昔相伴,曾经有过怨恨,但也曾经有过感激……

    看着郑若曾、茅坤、沈明臣、何心隐等人缓步而来,胡宗宪鼻头微酸,眼角隐有泪花闪烁。

    郑若曾、茅坤当年被视为总督府内的核心,通军略,晓军机,兼通地理,细查军情,被胡宗宪视为左膀右臂。

    沈明臣协王寅打理文书,撰写来往公文,多有诗词,历史上胡宗宪被逼自杀,就是沈明臣走哭墓下,为之讼冤。

    原时空中,何心隐短暂入幕后就北上入京,这一世因为钱渊的刻薄话而执意留下,嘉兴两场大捷何心隐出力不小。

    两年前胡宗宪率军驻守处州府龙泉县,一意争功,郑若曾、何心隐、沈明臣均愤而离去,一年后胡宗宪因贼军困分宜不敢进军,茅坤亦黯然请辞。

    但如今胡宗宪致仕归乡,四人齐至,不为旧情,而为胡宗宪扫平三省之乱。

    虽心有不甘,但见老友来迎,胡宗宪兴致大起,呼朋唤友,大摆筵席,席间连连畅饮,沾得胡须尽湿也不自知。

    这四位很大程度上代表了东南士林对胡宗宪的印象,此人虽攀附严嵩,贿赂严东楼,以至于身居高位,更提编六省,截留盐税,但此人也的确于国有功,于东南有恩。

    如果胡宗宪没有被逼致仕,东南士林、官员对胡宗宪会贬大于褒,但如今……却是褒大于贬。

    胡宗宪持杯起身,对何心隐行了一礼,“若不是钱展才来信,胡某尚不知夫山亦奔走京中,如今困居乡野,只能以此酒相谢。”

    去年末,徐阶使门生侯汝谅调任浙江巡抚,目的是去掀胡宗宪的老底,是何心隐探听消息,急奔入京找到钱渊,胡宗宪一直到前段时日才辗转知道这件事。

    何心隐回了一礼,持杯一饮而尽,神情淡漠道:“此为公,不为私。”

    看了眼已熏熏有醉意的胡宗宪,何心隐补充道:“今日来访,亦为公,不为私。”

    何心隐是个眼睛容不得沙子的角色,当日他是第一个愤而离去的幕僚,但他也是第一个察觉到东南危局找到钱渊的,即使是这一次,也是他最先提议来徽州相迎。

    何心隐是个半理想主义者,但身为王学门人,自然也清楚胡宗宪的所作所为有迫不得已的一方面……当年的王阳明也不如此吗?

    这一场酒宴,这些年得以施展腹中韬略但也时时因自身困境而郁郁的胡宗宪酩酊大醉,当其醉倒之后,有快马疾驰而来。

    来人是留在镇海的钱家护卫头领洪厚,华亭人,嘉靖三十三年第二批招募入队,诸般大战均有战功,随王义、梁生入闽赣,统率鸟铳队兼管虎蹲炮,屡屡建功,戚继美曾经来信要人。

    “郑先生,夫山先生,句章公。”洪厚抢到郑若曾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郑若曾神色微动,“即刻启程,回镇海。”

    茅坤抢在另两人之前问:“出什么事了?”

    郑若曾思索片刻,看了眼茅坤,皱眉道:“绍兴知府梅守德被调回京中。”

    茅坤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走,立即回镇海!”

    王寅深深看了眼茅坤。

    和郑若曾、沈明臣、何心隐不同,茅坤是两榜进士出身,一度盼着助胡宗宪建功立业而起复,但至今无着,刻意如此,自然是有借助随园起复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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