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栋梁:涸辙之鲋 第八十七章 王国克生,维周之桢
皇宫,李笠正在面君,准备接受嘉奖,这是必然的事情,不过出乎意料的是,皇太子萧大器也在。
萧大器今年二十六岁,如其父一般,样貌堂堂,风度翩翩。
萧纲却不急着宣布‘结果’,而是和李笠聊起来,聊自从他随着西昌侯出征以来,如何行军,如何打仗,如何策划等等。
李笠当然不会傻傻的说流水账,天子日理万机,没那么多时间听他长篇大论,所以简要介绍起自己的作战经历。
不忘适当吹捧西昌侯,以及其他将领。
萧大器听着听着,对李笠有了新看法:这位年纪轻轻,怎么给人的感觉,如同历年多年的中年官员?
萧大器听父亲说过,西昌侯对李笠的评价很高:年轻有为,少年老成,知进退,识大体。
西昌侯萧渊藻平日里很少夸人,如今这么夸李笠,且是在天子这里夸,可见并非场面话。
萧大器仔细看过几次捷报,也发现一个有趣的事情:明明李笠许多战功都是自己立下的,表功时总是不忘说西昌侯的决策之功、友军的助战之劳。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将领,应该是年轻气盛、锋芒毕露,李笠行事却如此收敛,让萧大器印象深刻。
又见李笠交谈时说的是建康口音官话,来了兴致,趁着说话间隙,问:“李将军不是鄱阳人么?说话口音,一点也听不出。”
李笠赶紧回答:“回殿下,末将当初刚来建康,因为说话口音重,所以闹了许多笑话,便特意请人来教,学了建康官话。”
“李将军平日在家中,说的是家乡话吧,谁与将军练官话?”
“回殿下,末将雇了建康人做杂务,平日里有空就聊天,免得忘了。”
萧纲见儿子和李笠交谈,没有打断,今日他让太子来旁听,就是要让儿子见见李笠,毕竟,两人年纪相近,而他已经年近五旬了。
父亲活了八十多岁,他不敢奢望自己也能活这么久,正所谓五十知天命,他得为儿子做些安排。
即便他能够在位二十年,届时李笠也不过四十出头,正值壮年,儿子将来继位,依旧用得着。
想着想着,萧纲想到了时局。
虽然西贼占了安陆,岳阳王、河东王以及邵陵王的动向越来越让人不安,但侯景伏法,让萧纲高兴不已。
他可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也可以向朝野内外证明自己的能力,待得侯景余党被剿灭,他就能腾出手来,做其他事情。
譬如,解决那三个蠢蠢欲动的藩王。
对于李笠而言,侯景伏法,大快人心,他在回建康的路上,已经听说了侯景的结局。
首先是“献俘太庙”,侯景及其大将宋子仙等俘虏,被押到太庙,当着萧纲及文武百官的面,由有司宣读诸般罪行。
然后除侯景之外,其余党羽斩首。
接着,侯景被押上牛车,开始游街,建康城内万人空巷,百姓‘夹道欢迎’,用各种蔬菜水果‘招待’侯景。
现场几近失控,十分热闹。
最后,在朱雀门对侯景施脔割之刑,其皮肉被百姓分食,头颅砍下、蒸煮,上漆后存于武库。
这是王莽的待遇。
“李卿。”萧纲问,李笠赶紧抖起精神,却听对方问:“可有字?”
“末将未有字,家父早亡,又无宗亲长辈,也未曾读书,没有师长。”
“既如此,朕为你取字吧。”
皇帝给臣子赐字,这是殊荣,李笠赶紧行礼:“末将谢陛下赐字。”
“李卿可熟读《诗经》?”
“回陛下,末将只是略知皮毛。”
“文王之什,文王...”萧纲缓缓说着,“思皇多士,生此王国。”
“王国克生,维周之桢。”
“济济多士,文王以宁。”
“李卿年纪轻轻,却屡立战功,解台城之围,复寿阳、钟离要地,又连破侯逆叛军,最后水淹敌营,活捉侯逆....”
“朕便从‘维周之桢’中,取‘维桢’二字,赐予李卿。”
李笠听不懂这“维桢”什么意思,更不懂“王国克生,维周之桢”是什么意思,但不可能当场问,赶紧叩谢:
“谢陛下赐字!”
从今日起,他就是“在下鄱阳李笠,字维桢”了。
眼见皇帝差不多要‘宣布结果’,李笠说:“末将此次出征,一路所见所闻,触目惊心。”
“嗯?李卿见了什么?”
“侯逆祸乱淮南、江南,各地民生凋敝,百姓流离失所,想来朝廷事后恢复民生,开支必然大增,但税收却会大减。”
这话确实没错,不过此事和李笠无关,萧纲没有打断,默默听着。
“收入变少,却很难加税,因为百姓承受不了;支出增加,却不能节省,因为不止要恢复民生,还得调集钱粮,让官军收复司州,外御强敌,内剿逆贼。”
“收少,支多,恐怕,恐怕过得数年,国库便会消耗一空,届时,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萧纲喃喃着,这个比喻他第一次听说,觉得很形象。
确实,国库吃紧,又不好加税过多,否则就是饮鸩止渴。
但是开支又是无法避免的,所以他一直为此头疼,想要开源节流,却举步维艰。
“陛下,末将是鄱阳人,鄱阳是个好地方,物产丰饶。”
李笠缓缓说着,从怀书,双手捧过头:“鄱阳新平有白瓷,乐安有铜,末将仔细琢磨之后,觉得或许有办法,为陛下开财源。”
“末将已拟好方略,请御览。”
候在一旁的宦者赶紧上前,接过李笠的方略,上呈御览。
李笠知道如今朝廷“财政困难”,于是给出开源增收的建议及详细执行方案,要为天子分忧。
办法,是增加江州鄱阳郡新平白瓷、乐安铜的产出,在不明显加重百姓负担的前提下,大幅增加朝廷的收入。
其一,三年内,将新平的白瓷官窑利润,增加到年入三十万贯,对应有一系列措施。
其二,三年内,将乐安的铜产量,提升到年产一百万斤,对应有一系列措施。
其三,若在鄱阳大兴冶铸,这一百万斤铜用于铸钱,那么能做到年铸钱四十万贯。
方略的开头,就是这三条“结论”,萧纲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
三年后,第四年开始,鄱阳郡每年上缴朝廷的钱,能比现在多出至少七十万贯。
朝廷的收入,分为田租(粮食)、户调(布帛、丝麻等)、商税及杂税(钱),其中田租、户调是大头。
而朝廷每年收入国库的商税及杂税,不到百万贯。
所以,三年内,仅靠鄱阳一郡,就能让国库税收(钱税)增加七成?
朝廷不会因为这多出来的七十万贯“吃饱”,因为‘主粮’是田租、户调,但有了这多出来的七十万贯,至少能确保“饿不死”。
萧纲只觉心跳得厉害,他为开源,想了很多办法,然而这些办法要么是收效甚微,要么是饮鸩止渴。
现在,李笠说能找到一个很不错的“财源”,三年内实现。
三年时间不算长,如今朝廷东拼西凑,国库还能勉强支撑数年,李笠的方略若能实现,就能在数年后让朝廷缓过气来。
但他不敢相信鄱阳郡能有如此收入,因为乐安的‘水铜’年产量不过十余万斤,至于新平官窑的收入,因为是新窑,所以不是很多。
他看向李笠:“李卿,这...能成?”
李笠斩钉截铁回答:“陛下,能成!”
对此,李笠有绝对信心,因为他早已做了布局,把‘地基’打好了,只要自己如愿以偿,就能实现这个政绩。
朝廷的收入本来就少,现在更少,而开支剧增,所以皇帝焦头烂额。
饥肠辘辘的人,为了能喝上一碗粥,可以不顾一切,所以鄱阳郡那七十万贯的稳定年收入,足以让皇帝动心。
皇帝不会为了一个寒人而轻易破例,但若是为了解决财政问题,那就不一样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