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潮1980: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六十二章 不思进取
5月2日晚八点。
六本木的一家小型的迪斯科舞厅里,野村证券中央区营业部的上百位员工们正在为了庆祝本营业部,在年中业绩增长评比中夺得第二位的荣誉而狂欢。
当然,这也预示着即将到手的半年奖金将夸张到一个令人大呼“万岁”的程度。
所以几乎场中所有人都毫无保留的醉生梦死,在升降灯球的流光照映下,在强劲的欧陆节拍电子混合音乐中,尽情享受灯红酒绿的快慰!
一位场下看上去非常温和的中年绅士,明显喝嗨了。
哪怕没在舞池中,也突然将领带缠到头上,然后站到了椅子上,对着场中的同僚们高叫着“干!干了!港区营业部算什么,下半年我们中央区一定夺得第一名!”
然后仰脖将手里杯中的酒一气灌了下去。
而其他的人,无论是舞池中的,不但没有因此阻止,反而群起响应。
“再来一杯!快!再来一杯!”
“给他一瓶!给他一整瓶!”
“佐佐木主任,真有男人的气概!中央区营业部万岁!”
无数人带着故意煽动的情绪高叫道,有侍者立即将他的酒杯斟满。
店里的负责引舞女演员们,还有人妖们,在一旁齐声拍手烘托着气氛。
这位叫佐佐木的人像喝水一样一杯杯灌下肚的,那可是一瓶价值高达三万日元的法国红酒!
这还不算,舞池中一个客人喝多了酒,突然抓住了身旁的一位泰国人妖。
为了看清人妖身体的“秘密”,嘴里发狂般地叫着,大力撕扯着那个人妖身上的短裙,把短裙撕破了才罢手。
虽然那人妖吓得容颜变色,还招来了不少侍者干预。
但因为是特殊包场,野村证券的招牌不容小觑,而且那个人还是个业务骨干,随手就拿出好几张“大福泽”作为赔偿,塞给了人妖。
这件事不但很快就不了了之了,而且反而激发了舞池里更热烈的嬉笑,让狂欢的气氛更加浓厚。
这点小波折,甚至成了坐在观众席上,被众多基层干部环绕的中央区营业部总经理五岛宽次的笑料。
他不以为意反而哈哈大笑着,无比开怀和诸位得力手下们一起喝酒庆贺。
不得不说任何国家的证券行业的从业人员都是一个德行。
工作压力大但能够创造的利润也高。
所以对酒精、药物、食物、性、赌博、购物,产生严重的依赖症状,再平常不过了。
何况在当下这个年代,连平民都免不了会变成这样。
那么在五岛看来,他的下属,只要不在工作状态下胡作非为,只要不引来司法方面的麻烦。
那无论这些人愿意做什么,一切都是可以理解,可以接受的。
说实话,其实恰恰相反,他反倒是有点看不上那些循规蹈矩,没什么野心和欲望的员工呢。
因为没有这些,就会缺乏工作的动力。
就比如刚提拔上来的销售部业务二课的课长佐川建一。
这个家伙除了烟酒之外,没有什么额外的嗜好。
业务方面也一直中规中矩,相对同期的员工算不上如何出色。
但过去他起码努力啊。
五岛宽次还记得,自己担任中央营业部销售部部长的时候,也是佐川健一刚刚毕业,来营业部工作的时候,好像是昭和四十七年(1972年)。
那时候的佐川大四毕业,生龙活虎,充满干劲,很容易就相信了公司鼓吹的“梦想”,热血澎湃地投入到了营业部销售最前线的工作中。
要知道,野村证券公司每年新招聘二百多名新员工,之中的大多数都会在饱尝理想幻灭的滋味之后黯然离去。
而佐川就是能够很少一部分,靠着不断努力增加销售业绩,坚持下来的人。
可随着年纪逐步增加,这家伙的工作的热情也越来越淡漠。
到如今甚至已经变成了一个尸位素餐,碌碌无为的下属。
在每天的营业时间内,既没有开发客户的热情,也不是很在乎上面分摊下来的销售债券的工作。
每天只是例行公事一样的来到公司打卡上班,开会,研读报纸,完成自己份内的工作。
别人都是早晨七点就得到公司,晚上十一二点还不能回家。
可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居然变成了每天下午五点不到,就打着哈哈笑着离开,下班比他这个总经理还准时。
因为离开的过早,自然也就和同事们缺乏私下里的交流时间,连一起喝酒这种事他都不参与了,完全是个脱离于整个中央区营业部的另类份子。
要按理来说的话,其实像佐川这样混吃等死上班摸鱼的家伙,在如今工作方面的业绩指标和数据完全由电脑管控的环境下,是没有什么机会钻空子的。
因为按照公司里不成文的规矩,越是老员工,肩上背负的担子也顺理成章地越来越重。
要真是业绩一天天的滑坡,业绩被后辈超越,哪怕他已经是资深员工,也绝没有好果子吃。
要么在饱尝尊严扫地的滋味之后被发配,要么被上司像抽打牛马一样的深深鞭策,不得不为业绩拼命干。
可问题是,不知道佐川走了什么运道,居然牢牢掌握了一个堪称投资高手的大客户。
明明是个第三世界来的一个华夏人,启动资金不过数亿円,加上后续资金也不过数十亿円的。
可居然靠着融资杠杆全开,以及几乎没有出过大错的投资方略,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就发展到了上千亿资本,一跃成为中央区营业部个人客户中的资金最雄厚的第一人。
连丰田家族的三代传人,西浦集团的继承人,和房地产业的投资红人高桥治则,都被这个家伙给比下去了。
这谁敢相信?
完全可以称之为投资界的传奇。
于是佐川建一这个家伙可就沾足了光了,有这么个客户简直顶得上一万个普通客户。
他不但拥有轻而易举就能完成每月的基本业绩保证。
从此可以光明正大的偷懒,享受轻易就可以完成指标的悠闲了。
而且营业部还得根据客户的质量,晋升的原则,论功行赏升佐川的职,凭此功劳给他一个课长的待遇。
当然这都是应该的,可问题就是佐川这家伙也太不思进取了。
明明有这么好质地的客户,大有经济潜力可挖。
只要他说服客户多做交易,或是买些债券和信托产品,就可以为营业部创造更多的收益。
可他居然什么都不做,有时候,任凭客户的账户一沉寂就是一两月没有任何交易。
导致营业部每月能获得的固定收益只有借给客户融资的利息。
连上司的提醒和暗示也阳奉阴违,装傻充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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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岂不是白白浪费优质资源,眼瞅着大笔金银从自己手边溜走吗?
尤其是最近,恰逢半年度业绩评选,五岛宽次带领的中央区营业部再度以微弱优势被港区营业部超越。
所以这对于早就惦记凭功劳荣升总部次长的五岛宽次而言,就实在有点让他气不过了,真的恨不得把这个不争气的佐川揍一顿才痛快。
很明显,佐川已经是一个忘记了自身职务和责任,白白辜负上天给的发迹机会,而且还分不清大小王的蠢货了。
居然只顾着让客户满意,而忘了野村证券和营业部利益。
否则要是他肯好好干的话,这样的业绩差距其实是很容易获得弥补的。
完全可以说整个营业部这次就是败在佐川不争气上了。
于是这个时候,早就对此不满五岛宽次,借着酒劲,终于忍不住要借题发挥了。
“诸君,昨天会议上我已经分析了当下我们营业部面临的形势,这一次我们距离港区营业部的业绩差距仅仅只有七八亿円而已,平均到每个月也就一亿円多一点嘛。可以说我们输的真遗憾啊。如果我们的再努把力,也许今年上半年我们东京中央区营业部就能稳坐最佳营业部的位置了!而不仅仅是亚军。今年下半年,各位可要再加一把劲啊!争取实现我们共同的梦想!”
金岛宽次扫视了下众人,语气诚恳,倒是像极了一副认真负责的好领导。
而他的话果然也得到了普遍响应,这个时期的日本,打工人们都像被打满了鸡血般热情高昂,动不动就是“会社天下第一,目标千亿利润”的惊人口号。
特别是像证券行业这样业绩暴涨的部门,更是因为整体行业暴增的奖金,把这些员工都变成非人类的经济动物了。
“总经理说的是啊,我们和港区就差这么一点点,输的实在是太可惜了。下半年,我们一定要加倍努力才是啊。我们二课决定了,就是加班加到脑子变成浆糊的地步,也要在每个月原有基础业绩要求上,想办法再多增加八千万的业绩......”
“混蛋,有我们一课在,哪儿有你们二课的位置,八千万円算什么。我们要增加一个亿……”
“总经理,我们投资部也不妨把话吹大一点,下半年一定实现自营投资规模翻倍!利润至少增加两成……”
“总经理放心,我们一定听从指挥,听从您的安排。这是我们不能输的战役,能不能获得上峰的关注,还有大家的奖金和未来都在此一举了……”
不过尽管众志成城,基层干部们纷纷表态,但五岛宽次的心中却仍然感到不满和不悦。
不为别的,就因为销售部的第三课课长佐川建一居然依然那副无能的表现。
只是欠个身,随声附和了两句而已,看着实在欠缺干劲,根本没有鞠躬尽瘁的意思。
在他看来,这家伙已经到了必须要给他下猛药,才有可能让他充满斗志的为自己去拼命工作!
“好好好!你们要记住,这里有给你施展才华的舞台。只要你有能力,成为公司最年轻的常务董事也不是梦想!像在座诸君这样的愿意去努力,渴望尽情施展才华的年轻人,正是我们野村证券公司想要寻求的人才!”
所以尽管五岛宽次嘴里对围绕着自己的部下们说着鼓励的话,但实际上却是在指桑骂槐。
而且紧跟着他就微微颌首,将目光抛向了佐川建一。
“佐川君你这边呢?你们第三课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刚才我好像没看到你的工作热情啊!你可是老员工了,二课的广尾还是你的后辈呢,你的魄力总不会被后辈比下去吧?”
“我会尽量完成总经理分派的任务,不过说实话,下半年我们三课要想实现业绩的增长有些困难啊。”佐川建一如实地回答。
“为什么?佐川课长,你是在说笑话吗?”
没想到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没得到想要的表态。
这下五岛宽次可真对摆烂的佐川建一生气了。
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佐川建一公然藐视上司的权威,故意在唱反调,于是怒不可遏的高声质问。
然而佐川的回答却合情合理,不但大大让他出乎意外,而且可以说简直吓了他一大跳。
“抱歉,总经理,可我的客户宁社长,已经给我下达了减仓的指令。他不但决定要全部偿还从我们营业部拿来炒股的二百七十三亿融资额度,而且还要提出三百八十亿円的资金!”
“什么?三百八十亿?你没搞错?”
“怎么会听错呢?”佐川建一说,“我和宁社长是面对面接洽的,他的命令很清楚,让我尽快办理!”
这一下子可好,不但总经理五岛宽次站起来了,其他的人也不淡定了。
谁都明白营业部最大的客户一下减仓六百多亿円对于下半年业绩的影响。
算利息都有好几亿円,这简直是让人彻底绝望的坏消息。
“佐川课长,你是怎么维护客户的?大家都这么努力,你不说给我们共同的目标增加助力,反而要拖我们大家的后腿吗?六百多亿円,营业部一下少了这么多资金运转,会对业绩造成多大的影响?你觉得靠我们这些人即使再拼命加班,有可能弥补这么巨大的业绩损失,打败港区营业部吗?”
根本不等五岛宽次表态,第二课的课长广尾就重重拍了下桌子,表达自己的不满情绪。
“现在的股票行情有多好,不会还有人不知道吧?只要把钱放进去,简直随随便便就能发财。话说回来,这位宁社长没有这么傻吧?这么好的行情,这么好赚的钱都不赚?佐川,你搞什么呀!你是怎么得罪这位第一客户的?”第一课的课长更是全凭揣测,就给佐川罗织罪名。
“不如我们冻结他的资金吧,只要编造些程序上的问题,就能保住他的资金老老实实待在账户里。我们又不是没这么干过,那些港城投资者,不是有些股票都被我们冻结了嘛……”投资部的课长在出馊主意。
“可这笔钱太大了。大到会轰动业内!我们野村证券的声誉怎么办?何况宁社长不是普通人,他的背景有多复杂,没人真的清楚。但就我所了解的情况,他不但和苏伊士东方汇理银行有着广泛合作,而且现在和住友银行本部的人走的越来越近。甚至山一证券一直都在拉拢他。你们不会以为在日本金融业有如此人脉的他会像远在港城的那些人一样忍气吞声,无能为力吧。真这么干的话,我们一定会和宁社长反目成仇啊。”
佐川建一相当冷静,而他据理力争的话也终于获得了五岛宽次的认同。
“别胡说,这件事不能做。客户想要提取资金,只要他账户里有,不涉及到交易操作……是没有太好的理由拒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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