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雨水从天空中不断落下。

    十一月份的天气，雨滴冰冷而沉重，它们落在柏油路上、落在高压电线上、落在枯萎的树叶上、落在空中一闪而逝的候鸟羽毛上……最终，落在正在厮杀的两名少年身上。

    亚历山大的胸前多了一道长长伤痕，这伤口没有流血，而是如同被火焰和沥青舔舐灼烧过，泛出黑色的脓水和臭味

    ——镀银的武器，对亚历山大这种未成年的狼人杀伤力巨大，几乎相当于在伤口上涂抹硫酸和粪便。

    “梆”的一声，亚历山大双手举过头顶，挡住了肖恩由上至下的劈砍，双臂和利斧相撞，巨大的力道使狼人的臂骨微微裂开，但亚历山大丝毫不以为意，只是一个后空翻，双手撑住地面，右脚脚尖如同长矛般刺到了肖恩的腹部。

    肖恩痛苦地闷哼一声，横飞出去，直到撞断二十三米外的公路水泥墩才堪堪停下，但他只失神了不到十分之一秒，就从怀里掏出一把格洛克手枪，拔开保险、扣动扳机，射向亚历山大的胸膛和面部。

    金色的火线不时在黑色的雨夜中绽放，超凡的身体带来的绝佳控制力和视力让“后坐力”变成了笑话，少年的枪口残酷地追猎着狼人，在他身上点出一朵朵血花，那血花转而又被银灼烧侵蚀，造成远超子弹的杀伤力。

    但，狼人血脉深处的悍勇却让亚历山大愈加狂暴，他勉强避开要害位置，只两步就弹跳到肖恩身前，将已经长出尖爪的手指直插进肖恩的胸膛。

    鲜血迸溅、骨骼的破裂声随之响起，虽然肖恩已经尽力收紧肌肉，但还是被亚历山大点断肋骨，锋利的指甲伤到了他肺部，空气从伤口涌入，让少年的大脑一阵晕眩。

    可肖恩依然贯彻着一往无前的杀意，他沉默着又掏出一把枪械，顶在了亚历山大的下颚，枪声和火光不断在雨夜中乍现，狼人少年翻滚着远离肖恩，在距他十米处半跪在地上。

    两人的交战时间已超过了六分钟，肖恩肋骨断了五根、肺部破损，腹部几乎被拦腰斩断，双手因为长时间的握斧已经鲜血淋漓，如同被烈日融化的冰淇淋。

    亚历山大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他的身上处处都有被银子弹灼烧的痕迹，左眼破裂不能视物，下巴被刚才凶猛的反击打穿，露出舌头和上颚。

    两人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雨水已经将他们浑身的衣物打湿，带来伤口的第二次恶化，就算以超凡的体魄，这样的伤势也绝不算无伤大雅。

    这对挚友各自喘息着，压制着自身的伤势——等待着再一次的厮杀。

    这里位于纽约边界，通往新泽西的高速公路始端，如今已经接近凌晨，周边荒无人烟，即使肖恩和亚历山大再战斗四、五个小时，也没人能发现。

    亚历山大痛苦地揉着下颚，鲜血从被子弹打穿的大洞中不断流下，他强行夹紧肌肉，又撕下一块布料缠在下巴上，总算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他看着十米开外已经渐渐适应肺部剧痛的肖恩，不知道在想什么。

    狼人少年想起身，但手碰到地面时却被硌了一下，他看了看手指，发现在其上缠绕着一根链子。

    它大概有四十公分长度，用钛金做成，在中间还有个吊坠，正面是个半入筐的篮球，后面有一行英文字母：University of Louisville

    亚历山大愣了一下，这是路易斯维尔大学篮球队的夺冠纪念品，亦是他四年前送给肖恩的礼物，因为当时肖恩对这只篮球队迷得不行，所以自己特意趁着暑假跑去肯塔基州，在旧品店里花高价买下，在肖恩13岁的生日当天送给了他。

    可没想到，这些年肖恩居然一直随身携带，而且恰好在自己手指从他胸膛抽出时被带了出来……

    亚历山大沉默一会儿，将吊坠抛向肖恩。

    “怎么还留着它？我以为在来里堵我之前，你会把所有关于我的一切都扔掉咧。”

    他的下颚和舌头受伤严重，发出的声音就像是先将喇叭锁入铁箱、再沉浸在污水里似的，模糊而沉闷。

    肖恩捡起吊坠，小心翼翼地揣入裤兜，将手枕在头后，仰躺在地上：

    “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最好的朋友？”

    亚历山大也像肖恩一样，躺在被雨水打湿的柏油路上，看着昏暗的夜空：

    “可是啊，肖恩，最好的朋友可不会把子弹灌进对方的口腔啊。”

    拿着银斧的少年转头看着好友，打量着自己在他身上留下的每一寸伤痕。

    “因为，你杀了人。”

    “就因为这个？我记得跟你说过，是那帮猎人先围住我，我迫不得已才下了死手……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办？”

    “要是我的话……那帮猎人没人能活到现在，我会一一找到他们，再报复回去，以酷烈的手段在他们人生中最幸福的那天完成复仇。”

    “对啊，你都这么做了，而我只不过是在突围的过程中不小心拧断一个人的脖子罢了，我有什么错？我不可能在生死搏杀的过程中留力。”

    “不一样啊……亚历山大。”

    肖恩坐了起来，背对着狼人：

    “因为，我是人类，而你……是狼人啊。”

    “就因为这？狼人就天生该死？”

    “不，万物皆有灵，你们黑暗生物同样也拥有活下去的权利……但这权利，在我们人类的生命权之下。”

    亚历山大怔怔地看着好友，蓦地竟笑出声来：

    “所以，你今日是一定要扒了我这身狼皮了？”

    肖恩转过身来，他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但少年的声音依然坚定肃杀：

    “今天晚上，你我必须死一个！”

    “即使牺牲生命？”

    “即使牺牲生命！”

    亚历山大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狂笑着拍着路面，站起身来直视好友：

    “肖恩，为什么要说出这种把你我都逼上绝路的话啊……你应该知道，你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肖恩没有回话，只是又将手枪填满子弹，摩擦着斧柄

    ——我知道啊，没有变身的你都可以跟我打成平手，一旦你变成狼人形态，可能就会把我瞬间抹杀吧？可是我依然要拦住你……因为我的灵魂告诉我，我这么做是对的。

    他突然抬起头，双瞳在夜雨中竟然隐隐散发出火焰一样的金色：

    “为了人类的地位和荣耀，死战！”

    亚历山大看着好友眼里的死志，再也笑不出来，他慢慢走向肖恩，体型逐渐增大，浑身长出黑色硬毛，头颅变作狼形。

    当他站在肖恩面前时，已经接近五米，完全是个人身狼头的怪物。

    亚历山大的声音如同饿狼压低声音的嘶吼，又似乎是朋友聚会后的不舍道别：

    “如你所愿吧……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