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地穴中的洛书，并没有停止自责。

    她知道，自己并没有真正做错什么；

    但她也知道，因为思维卡壳、心绪混乱，“没有做到”队友期许的事情，比做错了什么更加让人烦恼。

    前者只是行动时产生的失误，而后者，却意味着洛书在那个时刻软弱了，失去了自己和队友“能够胜利”的心念……

    即便如此，她的身体也不再颤抖了。

    “小洛”，上次被人这样称呼，还是与父母离别，进入科研岗位时呢。很怀念的称呼。

    ——洛书的故乡是一艘巨大的方舟，飞行在荒渺的宇宙之中。

    在方舟内部，“被选中的少年们”会在十二岁时离开父母，离开喧嚣热闹的“红尘区”，在同龄人和睿智师长的陪伴下，深耕苦读，完成作为未来“管理者”的学业，直到成年后方可返回俗世。

    而洛书，正是大约两千名的“幻梦神子”中，最被长辈们看好的三十六人之一。

    十三岁便已掌握了“幻梦网络”的高级管理权，可以独自操作分区级别的舰载系统，应对宇宙中接踵而至的“凋零之影”；在“红尘区”的虚拟现实系统中，也展现出了不俗的建筑和布局天赋，是一名出色的虚拟实境架构师。

    须知，洛书世界的任何一个人，都拥有将意识化身为数据，远程操作电子系统的能力。但，若非技术力达到洛书这般程度，是不可能同时掌控“多台信息终端”的，远程传输能量更不是人人都能办到！只靠血统，最多也就是个不错的黑客了，在《海贼王》这种世界中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与其说是洛书“数位神子”的血统优秀，倒不如说是她本人操作得好。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因为优秀，所以脆弱。

    洛书她，早已习惯了表扬，习惯了赞誉，习惯了在长辈给出的，虽然挑战重重却能“无数次重试”的任务中努力，习惯了无论道路多艰难，最终也总能有答案，总能赢得一些奖赏。若要说队里的谁，离生死一线、重金下注的“搏杀之道”最远，那应该就是她吧……

    早已忘记了身为“小洛”时的事。

    早已忘记了，蹒跚学步时总是比别人慢半拍，牙牙学语时总是显得笨拙呆板，读书时总是沉迷于书本墨香而不爱社交，被朋友众多、嬉戏玩闹的同学们视为怪胎……

    早已忘记了，没那么“优秀”时的一切。忘记了“软弱和依赖”，本是生命中寻常的一部分。

    “嗨。看来，我在心里的某个部分，还是把自己当成‘二人小队的队长’啊……”

    洛书站起身来，笔记本电脑挂在脖子上，啪啪地拍打着自己的脸颊。

    ——二人。自己和柳凌霜。

    好久没一起战斗了。一旦合作，两个人一起生存，一起与死神搏斗的经历就再度涌上心头，反倒成了制约洛书战斗的不利条件。

    ……真是恼火！

    不是早在那时就已经确定，自己过度瞻前顾后，并非“适合做队长的人才”了吗？

    不是已经看到了新队友的才华和可靠，决心“五个人一起活下去”了吗？

    事到如今，非得靠自己去帮助柳柳什么的，也太自作多情了吧。

    不能再继续“优秀”了。不能想着靠自己来解决一切，来弥补刚才的过失了。

    好好地接受队友的补救吧。接受自己并非“中枢”的身份。

    ——当然，这并不是自暴自弃的意思。

    好好想想，队长替自己解决了失误，那么，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何闻笛她刚才的话，让队友“快跑”，自己一个人留下战斗，又是为什么？

    我该投身哪边的战场？

    ——啊，答案不是很明显吗？

    思考着，洛书点了点头，重新驾驭起遍布周边的“青铜触手”，把感知散发到更远的地方去。

    尤其是——水晶在“这个时间点”预计会搜索到的方位！水晶的路线是事先规划好的，只要能预判她此刻所在的位置，那大概率便是，存在着“紫雾”和“对手本体”的方向！

    很快，“青铜”上便传来了信号被隔断的麻木感。洛书倒吸了一口凉气，迅速架起通话器，把“那个位置”告知了叶明珠和柳凌霜。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洛洛你也小心点跟上来！”柳凌霜的答话从对面传来。

    “怎么是你在传话？触手妹呢？”听到挚友的声音，洛书一阵错愕。

    “触——明珠姐她去支援队长了！她告诉我，最后的决战交给你、我跟水晶姐！”

    “……！我能行吗？”洛书不假思索迅速起步，回答却有些软弱迟疑，“我刚才——”

    “我已经累得不行了！”对面传来了柳凌霜莫名其妙的话，“水晶姐刚才还受过伤，身体虚弱！”

    “唔，厄，所以说……”

    “——所以，我们需要你帮忙啊！”柳凌霜明亮如清泉的话语，从通话器中传来，“洛洛，你不是说过吗，‘只要有你，我就是无敌的’！”

    “呜！”洛书脸红了，声音结巴，“那，那个，是从一部老漫画书上看到的啦！而且那时候你不是昏迷着吗！到底怎么听到的！”

    “唔……”

    柳凌霜有些害羞似的无言了。

    正在这时，又有另一重声音从通话器里传来。有些微弱的沙沙声，不是很清晰，但明显能听出是水晶的声音。

    “凌霜，那句话说得很好啦。不过，能稍微改一下吗？——‘只要有洛书在，咱们大家就是无敌的’。”

    “……！”洛书也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愕，重重地抽了一口凉气。

    水晶并不知道洛书此时的所思所想，不知道洛书已经因为联络不上她，经历了各种各样的纠结和自责。

    她只是继续说话。

    “帮我通知明珠和何闻笛，已经找到紫雾密集地带，经过听力和见闻色两轮确认，应该是米利亚的本体无误！咱们先把他包围起来，然后攻进去，了结掉他！我从东侧，你们从西北切入。……以及。”

    水晶忽地提高了音量，稚嫩的声音带上些严肃和期许。

    “洛书！何闻笛说过，你是咱们的‘战术核心’，如果‘米利亚的本体’具备咱们预测不到的特殊能力，你也是唯一能应付的。”

    “诶，诶诶！我吗？！”洛书惊愕。

    ——刚才还因为疑神疑鬼，差点犯下大错，要让队友帮忙擦屁股的我吗？

    ——“被大家保护”的我吗？

    水晶应该不知道洛书刚才的踌躇。然而，大概是从洛书意外软弱的语气中听出了什么，她模仿着何闻笛，嘿嘿地笑了笑，这才开口。

    “洛书，我最清楚你的技术实力。明珠把她的‘红拂女’托付给了你。何闻笛本该在这儿的，既然她没在，就一定是认为‘你比她更适合过来这边’，更适合作为攻坚队的‘一员’，去狙杀米利亚的本体。”

    一串串担子压在洛书的肩上……但她却不知为何，心中的忧虑逐渐散去。

    只因为，原本不擅长理解言辞的她，却听懂了同为技术宅女，同为“含着金汤匙的小天才”的水晶，在言语中寄托的思绪。

    “因为你能做到，才托付给你的”。

    并不是，如同多弗拉明戈对砂糖般，过度信任而交托的沉重责任。

    也不是一旦失败，就会遭到怀恨和冷眼的，上级考评般的任务。

    仅为分工。仅为信任。

    就像是司法岛一战中，山治对乌索普所说的那句话。

    “我做我擅长的事，你去做你擅长的事。这样，就一定能赢。”

    像是怕洛书还没听懂，水晶继续补充。

    “这次战斗，我和凌霜打头阵。对你没有具体指示，你的站位、战法、什么时候使用‘红拂女’和库存武器，完全由你自己来定。用你的才华，成为咱们的力量吧，洛——”

    “……啰嗦。”

    洛书说出了，完全不像是她平时所说的，被感情支配的两个字。就连正在战前动员的水晶，都被她顶得楞了一下，发出“咦咦”的惊叹声。

    “洛洛今天好奇怪。”柳凌霜小声嘟囔，“一会儿担心，一会儿又开始抱怨，该不会是被敌人操纵了吧？”

    “没有的事，”洛书板起脸来，恢复了平常一贯的淡然无情绪，心下却在暗自窃笑，算是自嘲也有些开心，“了解！那我暂时就不用‘铜像’参战了，站位……已用岩石果实加速，一分钟后抵达柳柳脚下五十米处。关于‘紫雾’和‘对方潜地能力’的应对方式，水晶有打算吗？”

    “我用最后一个‘过载模式’把紫雾吹散吧。”水晶叹了口气，道，“然后洛书你发动能力，把他挖出来，咱们在地面上打。‘本体’的战斗方式未必和分身完全一样，要有心理准备。如何？”

    “明白！”

    “……了解。”

    一分钟后。

    察觉到自身的“八个分身”被斩断冰封后，人在地下的米利亚本体皱紧眉头，叹了口气。

    在他的视角上，女孩们确实不错，竟然窥破了他“胧幻体”的秘密，成功压制住了分身的行动。该设法撤离了，自己已是劣势，最好利用刚才注入的“尸虫水”，收回远方“四皇”的控制权，带着大群强者卷土重来，才有稳定的胜算。

    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这种机会了。

    女孩们并不是临阵才看透他的分身的。“布局”也早已完成！

    石声攒动！

    身旁的岩石在摇晃，在流动，在向上移走！

    风声呼啸！

    周边的紫雾在缠卷，在散去，在被吹拂一空！

    下一刻，原本安居在跟洛书近似的“地穴”中，手持着傀儡线和注射器，一副白大褂医生打扮的米利亚，便暴露在了女孩们的视线中，被手持利刃的水晶和柳凌霜，一前一后地包围住。

    他竟然还很平静，视线忧郁地望向天空。

    “愿赌服输。身为‘独行轮回者’的我，在被看到本体的瞬间就该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干得漂亮，孩子们。”

    “不过，接下来是另一个难题。”

    说着，他收起手上的道具，从白大褂中掏出两把手术刀，一左一右地夹在双手中。

    “——也就是，已经疲惫不堪的你们，能不能在近战中打赢我，打赢这个‘也不算很弱的B级轮回者’，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