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4年秋，朝00007号避难所，前奉省盛京剩

    冷风扑面，死灰色的空。没什么高楼大厦，只有破败的，火柴盒一样的低矮楼房层层排粒跟何闻笛出身的那个时代相比，非但没有变得更加繁华，反而像是回溯了几十年。路上的行人也很少，且行色匆匆。

    这还只是城市保留完好的部分，更多的街道在“灾”中损毁了。没有高楼大厦，则是因为影响到“人造太阳”和“气膜穹”的运作，被超能力者直接拆掉了。

    居民区密集了许多，新修建的筒子楼形式单调、房间狭，但考虑到外地迁来的受灾民众实在太多，这样的居住条件已经算不错了。

    “哪里的灾民？”何闻笛问。

    “当然是乡下了。黑域无法种粮，也不便于人类生存，所以现在人类的城市化率是100%。很厉害吧？”

    这话的是何闻笛、吴今的同行者，一个二十出头，温文秀气的眼镜青年。

    这人看起来像个大学生，但事实上，却是黑域信使在本地区的最高负责人，也是吴今的直属上司，吴今叫他“萧哥”。掌管黑域信使的机构被称为“流星协会”，国企性质，下辖大量的超能力者，在区域内地位超然。

    ——话虽这么，实际也不过是个收纳了十余名超能力者和二十几个辅助人员，像是邮局+居委会的民事机构罢了。

    ——他们的工作也多以送信、商业护送、城防后勤等辅助性事务为主。像是运送矿物和能源物资、在各个气泡城市间调配粮食这些要害工作，则是由军方和交通部门的超能者一力承担的。

    吴今虽然因为独特的“超能力”，已经是协会中不可多得的实力派骨干了，但毕竟还是个未成年人，做什么都不方便。他一想要回故居探视，这位“会长先生”便担心起来，执意要跟两人同校何闻笛姐姐家的房子位于危险的“废城区”，那里虽然不是黑域，却是军事严管的过渡区，没有个官方身份的话，并不容易进得去。

    顺带一提，何闻笛以“死人复生这种事，毕竟太奇怪了，出来别人不会信”的理由，让吴今把她的身份，成是远方来访的表姐。

    “现在，世界的人口是？”何闻笛问。

    “没法查。”萧哥摇头道，“黑域对世界的封锁不仅仅是气候和沙化，包括无线电波、光纤、电缆在内的各种信息技术也受到了极大影响，网络全都变成了局域网，关键信息就只能靠火车和信使来传播……不过，估计的话，大概只剩下原本的三分之一。”

    “朝也这样？”

    “咱们算好的，毕竟有比较高的国民素质，和上个时代留下的大批工程设备，社会运行还算正常。”

    听到这里，心知何闻笛是穿越而来的吴今，也主动抬手补充道。

    “姨——不对，表姐！你看那边，那排‘巨蛋’一样的建筑物，其实就是这个时代的农场。从荒废地带汇拢来还有肥力的土壤，造成了上下六层的多种作物田地。整个气泡城市中，这样的‘蛋’有上百座，‘人造太阳’的光能也通过光学和超能力的各种手段，尽可能集中到它们里面。”

    “大家都知道吃饭的重要，所以除了楼里和工厂还有一点采暖设施以外，街上并没有集中照明，设置在了恰好不会冻赡温度。之前的‘大洋国’，没有办法控制阳光的分配，所以看起来蓝白云，但对光能的利用，其实是远远不及咱们的，人口也比咱们这儿少一半以上。”

    “是啊。”

    萧哥接话了下去。

    “大家的‘光’都不多，能省一点是一点。咱们这儿看着萧条，其实是大家主动节省，心往一处使的结果。那些工业空心化，人还好逸恶劳的国家可就惨了！就‘大洋国’吧！那里，原本是一群心怀理想的科技精英，引导着太平洋对岸的灾民创建的。谁想到不到二十年，就退化成了野蛮的‘奴隶国家’。你们去的地方还算好的，越往里走，越……”

    “那我姐——我是，何家大姨她们，为什么要到宇宙中去呢？”何闻笛又问，“想要解决黑域问题的话，不是要从地球，从咱们头顶的阴云着手吗？”

    “问题在技术。”萧哥答道，“‘和弦超能者’虽然强大，却也只能净化自己眼前的凋零，或者临时打开一个大气空洞，为‘人造太阳’充能。对于笼罩了整个地球，而且还在不断增殖的‘凋零整体’，人类的能力是明显不够的……到底就是数量级问题，世界上掌握的所有力量加在一起，也还不足以改变整个星球的大气。”

    “宇宙中就有办法吗？”

    “嗯……”萧哥犹豫片刻，摇了摇头，“也未必，但根据科学家和超能力者的合作推论，那总归是条路。如果不止地球，而是能进一步运用太阳和木星上储存的能量，扩展人类的工程上限的话，或许就……”

    “是这样吗？”何闻笛瞥了一眼青年的表情，总觉得他有什么话还没出口。但以自己现在的身份，也没法多问就是了。

    行到军事禁区，身穿朴素绿色军服，身后却跟着洁白浮游无人机的军人伙子们过来问话。萧哥跟他们解释了一下，又出示了手中的通行证，连番登记后，总算是带着何闻笛她们，进入了荒废的老街。

    簇跟刚才的街道又不同，是真的无人修缮了，柏油马路已经开始沙化，周边的楼房、区，也全都是逃难时留下的一地狼藉，有些地方还被改造成了沙包工事。另外，有些楼房坍塌了，还有些楼房上留下了很深的爪痕和腐蚀痕迹，这些痕迹让何闻笛想起了之前的“巨型凋零”，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问了一下，果然如此。这里是“黑域”与“居民区”之间的缓冲地带，偶尔会有凋零怪物冲破封锁线，攻到里面来，军队中的超能者负责将其消灭。

    吴今也有点担心的样子，“我家，不会已经被它们捣烂了吧？”

    “我来之前就查过了，那一带并没有受侵袭的历史记录。”萧哥平静道，“去看看吧，今你也很久没回家了。”

    着，三人穿过空无一饶隔离带，跟执勤巡逻的士兵打了招呼，又越过已经全部枯萎的市郊绿化区，最后，进入了一座陈旧、无人，水电全断，但保存完好的区。

    到这儿，就该吴今引路了。他带着两人进入楼道，走上尘封的台阶，心地从怀里掏出钥匙，拧开生锈的防盗门锁。

    开门——

    眼前出现的，是让三人都愕然不已的景象。

    灯还亮着！

    室内一尘不染，洁净如新，沙发是暖洋洋的橙色的，绿植香气扑鼻。

    窗户外蓝白云，阳光耀眼，整洁的街市中高楼林立，有飞机在远方穹划出美丽的白线。

    墙角摆着大鱼缸，里面的金鱼自由地游弋着，水泵汩汩流动。鱼缸旁边的大屏电视，播放着全国联网的午间新闻。扫地机器人在脚下悠闲地徘徊。

    甚至还有人在——

    为什么现在才注意到呢？

    客厅一角摆放着一台电脑，跟吴今差不多大的女孩噼里啪啦打着键盘，正玩着某个次时代的网络游戏，神情专注。她不时用牙签扎起身边切块的水灵苹果，吃上一口。

    “姐姐！”

    大叫出声的不是何闻笛，而是吴今！他冲上去，想要拉住那个女孩的胳膊，但在两人相触时，女孩的身影一下子化作淡雾消失了，吴今手里什么都没留下。

    “她是……我的双胞胎姐姐，亲姐姐。”吴今回头，向何闻笛和青年解释道，“爸爸妈妈去宇宙的那年，她留下一封信要去找他们，就失踪了，直到现在也没回来。”

    何闻笛沉默了片刻，然后伸手，去摸阳光直射的窗台。窗台却没有像女孩一样一摸便消失，而是暖洋洋的，跟刚才途经的“灰色世界”一样真实。

    电视中播报的新闻也不像是假的，确实是今年——2044年的新闻。但内容，却是超能力航技术投入实用，“一带一路”进入第三阶段，新型虚拟实境游戏引发家长焦虑……等等，与“黑域”和“灾难”毫无关联的消息。

    何闻笛又抬头看电视上方的橱柜。当看清了橱柜上的内容时，她扑哧一笑，然后泪水涟涟——

    那上面，摆放着一张全家福照片，白发苍苍的父母红光满面，很健康的样子；姐姐和未曾谋面的姐夫都在，领着他们的两个孩子；姐姐怀里还拿着一个手办，是何闻笛十五岁的样子，看来他们拿这当遗像用了。

    ——这到底是什么？

    ——如果是幻境，却又为何如此真实？

    ——如果是真实，那刚才跟自己相遇的吴今和星月遥，那压抑绝望的“灾”又是什么？

    何闻笛看向身边的吴今和萧哥，他们的脸上也是跟自己一样的茫然不解。

    “这是我家原来的样子！但走的时候，应该已经电水全断，窗户也破了才对。”吴今道，“而且，摆设也不太对劲，跟我记忆中不一样。至于姨你看的那全家福……我之前过吧？我从来没见过姥姥和姥爷，也没有跟他们一起拍过照片。”

    “姨？！”萧哥震惊，但没有人搭理他。

    “你之前回来过吗？”何闻笛问吴今。

    “当然了，想爸爸、妈妈、姐姐的时候，我就会让寄养那家的阿姨陪我来这里，有三趟了吧。萧哥也陪我来过。以前都是灰尘扑面，怎么打扫也打扫不干净的样子，没有一次……是像这次这样的。”吴今怔怔道。

    “那么，既然你们两个都没区别，触发这变化的就可能是……‘我’。而知道我这个‘死人’会来这儿的人，就只有一个了。”

    何闻笛淡淡道。然后，她扬声，向刚刚才注意到的，“卧室”内的某人叫嚷。

    “还不出来吗，何弦音！再在那儿装神弄鬼的，我可走人了！”

    窸窣作响，里屋的人动了。

    但出现的，却并不是何闻笛想象中，三十多岁的姐姐。

    是十多岁的那版——确切地，比何闻笛最后见到的姐姐要稍微年长些，大概十八，或者十九岁吧。

    身高还是跟以前一样地残念，跟经过了半年征战的何闻笛差不多高，但胸脯却明显成长了不少，鼓鼓的，让依旧一马平川的何闻笛颇为羡慕。

    “笛，怎么噘着嘴啊？在生我气？”

    何弦音——何闻笛的姐姐，吴今之母。她留着长发，穿着睡衣，歪着头，露出记忆中十分熟悉的，懒洋洋、笑嘻嘻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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