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平安看着那一个个忽然凭空掉下来的法宝。

    两柄一看就知道不好惹的飞剑。

    一个古朴的未知金属所铸造的钟。

    还有一张铭刻了无数星辰的图。

    “梦里面果然是什么都有可能！”他笑了起来。

    然而，无天佛祖却看也没有看那些宝物。

    他脸颊下的肌肤，都快皱做一团了。

    “你们所图，倒是不小呀！”肌肤里的东西胍噪的叫着，便看着他身上的黑袍之中，钻出了数不清的东西。

    这些东西，没有具体的形状，也没有具体的大小。

    准确的说，应该是没有任何事物甚至是物质，会拥有如此畸形、可怕与狂乱的形体。

    当这些东西钻出来时，整个兜率天，瞬间就变得破败起来。

    亭楼阁榭开始一点点的出现了霉变的痕迹。

    仙雾翻滚着，渐渐的被染成灰色。

    便连那些龙肉，晶莹剔透的龙肉，也开始腐败。

    有着蛆虫从其中生长出来。

    原本香甜的肉汁，如今变得恶臭无比。

    便是东来佛祖，也深感自己的金身，正在经历着无穷会元与劫数的洗刷。

    并且，有种自身将要入灭的感受。

    他明白，这是这位无天佛祖的大道之一。

    甚至可能是他的天赋神通。

    说不定，无天佛祖的佛法，也是正统佛法。

    只不过，这佛法非是如今，也非是未来。

    而是万物寂灭之后的佛法。

    在那时，诸佛菩萨皆已入灭。

    三千大道尽数崩碎。

    有情众生早已化作了冢中枯骨。

    哪怕是造化玉蝶，也已经朽坏成为了混沌之中的一点尘埃。

    在那时，朽坏成为了大道。

    寂灭成为了终点。

    从前种种皆为空，此后种种皆为坏。

    一切成空，一切为坏。

    所以，大道是混乱的，是错误的，也是不可理喻的。

    因为……

    祂疯了！

    天道疯了！

    疯了的天道，便成就了无天佛祖。

    在某种意义上，无天佛祖，便是那寂灭后的天地孕育出来的另一种意义上的‘鸿钧道祖’。

    或者说，到那时候，‘鸿钧道祖’便是无天佛祖。

    或许，那时的‘鸿钧道祖’会比现在的无天佛祖强大无数倍。

    但，基本的事实不会改变。

    就如一条溪流与一条大河。

    想到这里，东来佛祖终于明白了。

    为何诸位圣人老师，皆对无天佛祖无比好奇。

    特别是他的两位老师。

    甚至能坐视着此世的崩坏！

    哪怕，他们清楚，此世继续崩坏下去，他们的那一点执念，便要越发的凶顽起来，便越没有补全的可能。

    因为……

    此世，竟是有着这样的缘法！

    真正的大寂灭之道！

    疯狂、混乱、无可名状的大道！

    而这正是圣人们苦苦追寻的东西。

    孤阴不长，孤阳不生。

    若无寂灭，怎有生长？

    只有补全此道，圣人们才能更进一步，打破天地，超脱天地。

    从此，真正的跳出天道。

    得享大自在，大逍遥与大喜悦！

    东来佛祖也是真正的明白了，为何无天佛祖要说：你们所图，倒是不小呀！

    因为，诸位圣人老师，下此重注。

    便是要留这位无天佛祖于此世。

    要他舍下自己的这具化身，端坐于此世，开辟新的大道，成就一尊新的‘无可名状之圣人’。

    这乃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只消无天佛祖应允下来，那么赌斗无论成败，结局都已注定。

    就如那封神之谋，三教共签封神榜。

    在签下的那一刹那，结局就已经注定。

    剩下的，无非是细节的调整。

    谁上，谁不上的问题。

    但归根结底，肯定要有人上封神榜！

    现在，也是一般。

    赌斗赢与不赢，无关紧要。

    无天佛祖下场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注定。

    剩下的只是细节上的微调。

    譬如尊号，譬如道统，譬如倾向而已。

    如此，圣人们便可以共参大道。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借鉴无天佛祖之道，从而超脱天道。

    成就圣人之上的境界！

    东来佛祖念头涌动着，其实也就过了两三个刹那而已。

    旋即，他就将一切都理清楚了。

    “佛祖言重了！”东来佛祖宣了一声佛号，道：“如此与佛祖也是大有裨益！”

    “我等不才，想要向佛祖求教！”

    “佛祖未尝没有想借鉴我等的地方！”

    说到这里，东来佛祖心中便是一片空明。

    他隐约把握了关键。

    便听着无天佛祖黑袍中钻出来的那些畸形、狂乱的东西咆哮着、尖叫着，发出让金身涣散、道心动摇的可怖之音。

    吼！

    吼！

    吼！

    仿佛野兽在嘶鸣，也仿佛是众生在绝望的呐喊。

    最终，这些声音，化作一个嘶哑的男声。

    “桀桀……”

    “若是过去……”

    “我未必稀罕尔等的东西！”

    这是事实。

    直白一点的说，过去的他，连存在的可能性也不会有！

    因为他的本体，没有思维，没有意识，没有念头。

    只有最基本的本能。

    基于混沌的特性，沉睡于无穷宇宙与时空之外。

    溢出的念头，化作梦境，构成了一个个宇宙的物质与基础。

    梦中的想法，一条条铺开，成为宇宙中的规则。

    但……

    现在，终究不是过去了。

    因为，他的本体，有了自己的想法、思维、人格。

    虽然，还在襁褓中，虽然还未真正成型，只是一个婴儿。

    无比幼稚，无比弱小。

    但终究，事情已经发生了。

    混沌之中，有了人格与意识。

    这人格与意识，溢出的一点念头，塑造了他。

    于是，他便诞生了。

    不同于过去，那无数宇宙与时空之外沉睡的本体溢出的念头所创造的外神。

    他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而且，这想法和念头，受到的是如今已经有意识和思辨的本体的控制与影响。

    简而意之。

    过去的本体，所溢出的念头，乃是其无序、混乱与疯狂的念头。

    大多数都没有所谓的是非善恶观念。

    也不存在正常的思维与逻辑能力。

    祂们只是本能驱动的东西。

    就像恒星一样，只是在默默的燃烧。

    祂们不会对事物有兴趣。

    只是呆呆按照着本能行动。

    祂们可能无意间进入某个世界的轨道，然后将那个世界撕碎。

    也可能在不经意间，散逸出祂们积蓄的疯狂力量，将一整个星系都腐蚀成一个疯狂的星系。

    而他却不一样。

    有着意志，有着行为，有着想法，甚至有着思辨。

    可以自己做选择。

    而不是被动的在宇宙中横冲乱撞。

    谁遇到了谁就要自认倒霉。

    所以……

    无天佛祖轻轻抬手。

    黑袍之中钻出来的东西，全部原路钻回去。

    “但现在嘛……”无天佛祖身下的黑色莲台字不停的旋转。

    “这赌斗！”他淡淡的说：“我接下了！”

    本体，还在发育。

    在美梦中酣睡。

    但是……

    祂总归要醒，祂注定要醒。

    当祂苏醒之日，便要有抉择。

    究竟是现在的念头和想法，占据主流。

    还是曾经的无序与混乱，主宰本体？

    这是一个事关生死存亡，关乎兴衰寂灭的大问题！

    所以，才有叛徒出现。

    那些叛徒赌的就是，本体苏醒后，一切回归正常，重回过去的轨道。

    他们就赢了。

    他们就会成为功臣。

    而如今的忠臣，都将成为叛逆，遭到彻底的清洗！

    故此，无天佛祖知道，自己必须帮助本体。

    在那最终苏醒之日，拥有必胜的力量！

    至少不会在苏醒的刹那，就被那盘亘于时空之外的混沌所侵吞、消磨。

    所以，本体必须具备另外一股力量。

    这股力量，要可以有效对冲来自那混沌中的盲目与痴愚。

    凿开七窍，智慧自生！

    这场赌斗，很有必要！

    于是，无天佛祖身后倒映着的触手缓缓垂下来。

    那腕部裂开来的狰狞巨口中，吐出一物。

    那是一枚黑漆漆的黏糊糊的蛋壳。

    这蛋壳落地，无天佛祖的身形，就被吸了进去。

    这是他的赌注。

    这赌斗分出胜负之日。

    便是这枚蛋孵化之时。

    输赢其实不太重要，只是一个形式。

    但也很重要。

    因为这关乎着日后的格局。

    究竟是无天圣人，自劈一界，证就混沌圣人。

    还是拜入某位圣人门下，以其门徒，然后成就圣人。

    东来佛祖看着那颗忽然落地的蛋壳。

    那蛋壳忽地想起了什么事情。

    一条条触手从中伸出来，卷起那摆放在兜率天之中的蟠桃与人参果。

    托举着这些东西，递向了某处虚空。

    东来佛祖明白，这是无天佛祖在执行那位大道至上圣人的意志。

    所以……

    那位大道至上圣人喜欢吃蟠桃和人参果吗？

    他想着，可惜来不及问了。

    因为，那些触手在将那些蟠桃与人参果，托举着送到一处虚空之后，便全数缩回了蛋壳之内。

    那黑漆漆、黏糊糊的蛋，慢慢的溢出一团团迷雾，将之包裹起来。

    然后隐没于兜率天的仙雾之内，再无声息。

    东来佛祖明白，无天佛祖已经进入寂灭。

    当赌斗的胜负结果出现的那刻，他就会涅槃。

    涅槃而出的，或许是某位圣人的门徒。

    也可能是一尊先天而生的神魔，注定要在此世证道的寂灭圣人。

    “糟糕！”东来佛祖忽地想起了一件事情：“我却是忘了与无天佛祖言说镇元子道友之事！”

    “苦也！苦也！”

    他急了起来。

    此事牵扯的因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对他这样级别的存在而言，这种事情是麻烦的。

    未来因果牵引之下，说不定可能酿成大祸！

    可惜……

    如今，无天佛祖寂灭。

    在赌斗结果出现之前，他是不可能唤醒对方的。

    就算去唤醒，对方也不可能搭理他。

    “唉！”无奈之下，东来佛祖只能是叹息一声。

    然后架起祥云，飘向天外。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去求助圣人老师，请求帮忙化解这个因果。

    ………………………………

    梅卿静静的跪在无天佛祖的虚影之前。

    忽地，那莲台上的佛祖转过身来。

    佛祖慈悲的看着她。

    “孩子！”他轻轻一弹，一点灵光，弹入梅卿体内，这灵光一入体，立刻就唤醒了梅卿血脉之中的某个远古回音。

    那是一个无头神将。

    以双乳为眼，肚脐为口，一路打上了天庭的神将。

    刑天！

    舞干戚的刑天！

    伐天的刑天！

    “帝俊受死！”

    刑天的怒吼，在天地中回荡。

    梅卿感受着这远古时代的回音，她的眼角莫名的流下了眼泪。

    她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血脉来历。

    她的元祖，便是那位大巫。

    哪怕头被人砍掉了，也矢志不渝的大巫刑天。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无天佛祖满目慈悲，看着梅卿。

    “我的孩子……”

    “走上汝之道吧！”

    “继承巫族的绝望与痛苦！”

    “化身为无可名状之存在！”

    又是一点灵光弹来。

    那已经死寂的种族，那已经干涸的文明，那已经消失的血脉，都在归来。

    从毁灭中归来，从灭绝中复苏。

    梅卿终于知道，无天佛祖，为何会钟情于她了。

    因她，就是巫族之后！

    一个已经灭绝的种族。

    一个曾经顶天立地的种族。

    一个被天地摒弃和厌恶的种族！

    条条黑烟，从她绝美的脸蛋上溢出来。

    祖先的怒吼和不屈从灵魂中蔓延。

    于是……

    梅卿的双手肌肤开裂。

    两只惨白的眼球，从手心中长出来。

    “复仇！”

    “复仇！”这两只眼球大叫着，怨气直冲云霄，震动三界！

    一尊尊圣人，从天外投来视线。

    “无量天尊！”三清稽首叹道。

    “阿弥陀佛！”两位西方圣人，闭目不语。

    而女娲宫中，全无声息。

    巫妖的仇恨，已与这位圣人无关。

    女娲娘娘也不会再掺和其中了。

    而在地面，梅卿已经跪下来，重重的叩首：“谨遵我佛法旨！”

    梅卿从此刻开始，知道了自己的使命。

    继承祖先的怒火。

    承受巫族的痛苦。

    成就旧日。

    然后，她就能有选择。

    选择将自己的祖先的血脉，重新孕育的可能。

    ……………………

    灵平安的梦境，忽地变的黑暗起来。

    之前种种消失的干干净净。

    但他的面前，却有两盘水果，摆的整整齐齐。

    一盘桃子。

    又大又香，看着就让他垂涎欲滴。

    一盘人参果，粉雕玉琢，鲜艳可人，看着就知道非常好吃。

    他忍不住的抓起一个蟠桃，大口大口的啃起来。

    “好吃！”他忍不住的赞美：“真好吃！”

    于是，又拿起一个人参果，塞进嘴中，满口爆香，美味无法形容！

    “这个梦……居然能有味觉反馈！”

    他一边吃，一边嘟囔着：“我在帝都这是被饿了多久啊！”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