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可畏，世俗可悲。

    将一切灾祸，推到柔弱之躯上，本是数千年来，世人的恶习。

    沈约听闻赵巧云所言，只悲怜世人的愚昧，默然片刻道：“原来如此。”随即又道：“张天师不会同意的。”

    赵巧云讶然道，“沈公子为何这般肯定？”

    沈约淡然道，“一个七正之人，如何会将缘果，推到一个新生儿的身上？”

    世人自以为的强大，多是建立在欺凌弱小的基础上。

    沈约通过赵巧云的叙说，对张继先的为人有了深刻的了解。

    张继先有神通，有能力，亦有担当。

    他画符祷祝一方面是救助那些精神受到困扰的人，一方面也是在等凌初月出生。

    那是个无辜孩童，张继先早看出吕才人还有一女，不忍那女孩夭折。

    赵巧云思考半晌，轻叹道，“都说英雄所见略同，可巧云看来，那些真正有道行的人，看法更是一致。”

    沈约赞同赵巧云这个说法。

    修行被后人理解为修仙，可修行的本意是修正行为！

    行为如何来修？吻合天道而已。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则不然，损不足，奉有余。

    老子早清楚的说明此事，道家强调“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就是说人更应近天道。

    近天则中、归一，既然如此，修行之人若是看法迥异，那只能说入得旁门。

    一个近天道的人，只会补弱，如何会将问题归于弱者之身？

    赵巧云见沈约默然间自有自信，内心更是钦佩，“沈公子又猜对了，虽然宫中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应该处死那女婴，可张道长却说，孩童无罪、罪在人心，他愿为天下祈福七七四十九日，换得那女婴的性命。”

    沈约暗想以张继先之能，带女婴一走了之也不是难事，张继先选择这种方式有何目的？在沈约看来，古人的祈福也是流于形式，和拜佛烧香仿佛。

    “天子闻言，终于决定放过那女婴的性命。”

    赵巧云轻吁一口气，“张天师祈福后，知道这女婴在宫中绝对不得宠爱，甚至会有早夭的可能，于是说女婴和道家有缘，将女婴带出宫中。”

    那凌初月如何会和凌老爹扯上关系？

    难道说……张继先后来不在了？那女婴这才跟了凌老爹，凌老爹也会点儿算命的方法，或许是从张继先那里学得的？

    沈约听闻赛月姐妹的前因后果，终于明白一些事情，“自那以后，初月的事情，宫中就禁止传播了？”

    “初月？”

    赵巧云怔了下，“沈公子是说被张天师带走的那女婴吗？”

    见沈约点点头，赵巧云自语道，“她是月初出生，叫初月倒和贴切，只是沈公子如何知道那女婴的名姓？沈公子见过张天师？”

    见沈约摇头，赵巧云只感觉沈约隐瞒了些事情，微有怅然，在她想来，沈约的隐瞒，就意味着对她并不信任。

    “你也因为这件事和赛月有关，怕她受到刺激，这才让她入眠。”沈约又道。

    赵巧云垂头道，“巧云从张天师那里学得些医术，所用之药并不伤身。”

    赵瑚儿自恃皇后之女，对沈约并不客气，但赵巧云出身不高，见识却不差，对沈约的态度和赵瑚儿倒是完全不同。

    沈约缓缓道，“但你和我初见，就提及赛月姐妹的事情，又是什么缘故？”

    赵巧云抬头看向沈约，“那是因为张天师曾言，我娘亲……”

    不等说完，房门突然被拍了几下，虽不重，但略有急切的样子。

    赵巧云微有诧异，不过还是起身走到门前，开了房门就见到小顺子带有焦急的脸，“显福帝姬，乔才人突然发病了。”

    赵巧云微惊，立即道：“我去请宫中太医。”

    “那倒不用。”

    小顺子低声道，“郑公公早请太医给乔才人看病了，只是乔才人……情况很不稳定，郑公公的意思是——显福帝姬是否去看看？”

    赵巧云立即道，“那是自然。”

    回转到沈约面前盈盈一礼，赵巧云道，“巧云请沈公子同行，不知沈公子能否移步？”

    她说的极为客气，沈约心道，我又不是太医，你娘亲有病，我去看什么？再说宫中旁人会允许吗？

    宫中规矩森严，后宫三千都是天子的女人，哪怕太医给宫中妃嫔看病，都是通过旁敲侧击的打听消息、然后看情况开药，很少去号脉招惹忌讳的。

    沈约对这点倒有了解，可看到赵巧云恳切的眼神，反问道，“是中邪？”

    这才是赵巧云和他谈及赛月姐妹的真正原因？

    赵巧云低声道，“沈公子终于猜到了。不错，吕才人过世，我娘亲始终精神难振，得张天师符箓水医治，才算有所好转。可是……近日来，又有反常的举动。张天师几年前就说、很多事情命中注定……”

    说话间，眸有泪光，赵巧云有些哽咽道，“巧云当初跪求张天师，祈请他救治我娘亲，可他也是无能为力，只留下续命的药物，巧云看到沈公子乃七正之人，和张天师仿佛，这才心存侥幸，约沈公子单独谈谈，还请沈公子莫要见怪。”

    沈约看着赵巧云的泪眼莹莹，终于道，“我可以看看，可能否有用，我不敢保证。”

    赵巧云大喜，“多谢沈公子。请。”

    她当先领路，见沈约望向赛月的房间，忙道，“赛月估计还有个把时辰才能醒来，有宫人会代沈公子照料她的。”

    以女人独特的感觉，她发现了赛月对沈约的依赖，也看出沈约对赛月的不同，不然何以赛月一说，她就同意赛月同来。

    沈约略有沉吟，“那最好不过。”

    他和赵巧云离开了锦云宫后，小顺子听从赵巧云吩咐，到赛月的房门前看了眼，见华福帝姬正在睡觉，退出后唤宫女守在门前，却没有发现赛月在他离开的时候，霍然睁开了双眸！

    沈约同时扭头向锦云宫看了眼，皱下眉头。

    事实上，他在听赵巧云叙说时，就察觉到赛月呼吸有异。

    赛月的呼吸并不均匀，那似是醒来的征兆。

    夜幕落。

    宫灯燃，却照不到宫中的每个角落。

    沈约跟随巧云前行，隐约听得到有撕心裂肺的惨叫之声！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