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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鼎余烟:援琴鸣弦发清商 第八百三十一章 力胜(上)

    江南的夷道周边,霍峻继续忙于坚壁清野,只待陆议来攻城。

    而江北的雷远连夜重整编制,预备出击。因为将士长途调动疲惫,雷远使将士们当夜休息一晚,次日向东行进。

    他的计划,是及早进入枝江县西,待谢旌所部沿江西进之时发起伏击,先破此部,进而再楔入枝江县以东,尝试突破江东水军对沮水、漳水的控制,直接呼应江陵。

    枝江县位于江陵城周平原的最西端,与夷陵县的群山相接,地势以丘岗平原为主,较之夷陵固然开敞,地形却十分复杂。自荆山深处发源的诸多河流,都经枝江蜿蜒向南,其著名者,除了沮水、漳水以外,在县城的西面还有洋溪、三郎溪、花溪、沧茫溪、渃溪等二十余条。

    这些溪流俱都深阔,彼此时有交错,春夏时溪水汹涌,波流回荡,遂潴为星罗棋布的湖泊和深深浅浅,几无边际的薮泽。春夏时节,湿地间青绿色的芦苇丛正在疯长,足足有半人多高。风吹过,亿万苇杆摇摆起伏,宛若波涛。

    趁着清晨天气尚暗,而沿途薄雾弥漫,雷远所部急速行军,巳时便赶到了洋溪东面的一处村落。村落中有百余人口,雷远下令姑且禁闭,以防消息走漏。

    站在村头高处的茂密林地向东看,可见官道两侧有狭长的平地,南面是洼地沼泽,北面则有几座起伏不大的小山,小山下的坪坝密布矮树和乱草。

    雷远将马岱所部骑兵安置在一处坪坝后方,而刘郃、文四所部等汉家部曲分散潜伏在南面的洼地中。蛮兵数量虽多,不习战阵之法、不耐约束,故而安置在西面村落后方,作为乘胜扩大战果所用。

    安顿部伍之时,他也派出精细斥候向东侦查,不到半个时辰,斥候们便回报说:吴军到了。

    雷远急令诸军隐蔽,须臾之后,吴军果然大至,打起的军旗上大书一个谢字。估算其兵力规模,约有三千。

    雷远将眼前茂盛的芦苇稍微拨开些,仔细又看一遍,随即叫来斥候,沉声吩咐:“火急再探,吴军可有后队?”

    斥候躬身领命,淌着水去了。

    此时吴军沿着官道缓缓向前。最前方的数十名士卒,已经抵达洋溪,正手持竹竿,探察可有适合涉渡之地。

    远处有数声清脆鸟鸣传来,那是刘郃所部在催促发动。

    雷远恍若无闻。

    李贞小心翼翼地道:“将军,洋溪以东,有蛮兵千人埋伏。这些蛮夷松散惯了,若等不到号令,万一擅自杀出,反使敌军警戒,进而影响我军后继行动。”

    李贞的意思是,谢旌所部已经深入伏击圈,不必再等了。

    雷远毫不理会。

    不知哪里晃晃悠悠飞来一群毒蚊子,绕着众人嗡嗡地飞。雷远身边簇拥数十名甲士,脸上、身上少不得被叮咬,但雷远沉静不动,甲士们也没人敢动,甚至都没人敢挥开蚊虫。

    就在他们前方十余丈处,江东兵马徐徐行进的脚步声愈来愈响,而雷远依然不动。

    身后芦苇荡一动,斥候首领满头大汗地折返回来:“将军,我亲自确认了,实无后队……江东兵马就只这三千人。”

    雷远前往益州的时候,随行只有扈从五十人。这会儿临时调用了马岱所部作为斥候。斥候首领是雷远的老熟人刘七。刘七原是邓铜的部下,在灊山时就跟从雷远作战。刘七所部,是雷远麾下仅有的一支匈奴轻骑,在邓铜战死后,此部先划归雷远直辖,后来为了把有限的骑兵集中使用,又调入马岱部下。

    刘七在追踪、索敌、侦查等方面颇有才能。他说没有后队,雷远信得过,那便定然没有后队了。

    “有点少。”雷远皱了皱眉。

    雷远对江东的文武人物有些了解,知道谢氏乃会稽巨族,祖上出过尚书令、尚书郎和县令之类官员。谢旌为谢氏本代的勇猛之将,自领部曲为孙氏下属之一部。谢氏的部曲数量,约莫便在三千人上下。

    但陆议这一路兵马,乃是负责封堵荆益两州联系的关键一路。江南的夷道、江北的夷陵,这两座城池便如峡口左右两善大门,必需要尽数夺取,才能闭锁峡江。

    此刻陆议在南,所部万余人,俱都是江东陆氏本身的精锐,沿途攻势凶猛,直取夷道。而在北路,就只谢旌带着三千人负责?这三千人就算一路杀到夷陵城下,又能做什么?原本探报不是说五千么?

    再细想下去,会稽山阴谢氏素来不以勇武著称,谢旌其人,更无与强敌对垒的战绩。江东既要夺取荆州,必是劲兵猛将尽出,在夷陵方向,就算不遣虎臣相向,至少也该派遣宿将,如今却只有谢旌这么一个籍籍无名的下将……他们何以如此轻视?

    雷远的脑海中灵光一闪。

    “原来如此。”他说。

    李贞问:“将军想到了什么?”

    雷远深深吐了口气:“江东人恐怕已经预料到我会赶到荆州。谢旌所部,只是个特意摆出的饵食罢了。我吞了这个饵食,他们便能知道我部的具体位置,推算我们下一步的动向。”

    李贞闻言吃惊:“那该如何是好?”

    雷远反倒轻松,他轻声笑笑。

    距离上次与江东作战,已经是在三年前了。

    这样的乱世争雄之时,三年时间,已经足够一个强大政权整训出十万强兵,使江东自信能够以扬州的力量压倒荆州,阻遏益州和交州。不得不承认,江东对地方世家的整合、对山越宗帅们的清剿和整编都极具心得,他们能在最短时间内捏合各方力量,使之联结为一体,发起扩张。

    但这三年里,雷远在交州也没有闲着。在巨额商业利益的支持下,雷远已经拥有了一支技术精湛的匠人队伍、一套日趋成熟的军械生产体系。从采矿、冶炼各环节开始,他们甚至逐步实现分工合作的标准化运作,能够高效率地出产精良武器。

    以此为凭,雷氏部曲、交州军和荆州军的主力,都开始拥有更完善的装备和配给,由此也不断提升了战斗力。

    哪怕此刻聚集在雷远麾下的,除了马岱所部以外,多为临时拼凑起的军队;但雷远毫不怀疑,他能够粉碎敢于阻挡在面前的吴军,粉碎那些被逼迫作战的山越人!

    在此前提之下,雷远对自己说:无论江东人作何谋划,己方的胜利,必定自厮杀中来,必定自堂堂正正地压倒对手而来!

    江东人愿意主动凑到眼前来挨打,那正是我雷远求之不得的好事!

    “含章,听说你最近在读尉缭子?”

    “是。”

    “那你当知道,尉缭子有云,凡兵,有以道胜,有以威胜,有以力胜。江东自有讲武料敌的谋士,这是他们的道;也不乏赏罚促战的法度,这是他们的威;可要说到覆军杀将、溃众夺地的以力而胜,这是我军的长处,而此辈……不足惧也!”

    说到这里,雷远锵然拔剑:“举旗!擂鼓!出击!传令兵立即通传各部,就说,大功还在后头,此等小敌,不堪一击。一刻之内,我就要见到谢旌的首级!”

    下个瞬间,雷远身后数名力士猛然举起将军大纛。旗面受风,在空中霍然展开,猎猎飞舞。

    雄浑鼓声、苍凉号角和宛若沸腾的喊杀声轰然响起。

    四面八方的山野水泽间,数以千计的战士几乎同时起身,举起手中的武器。在阳光映照下,武器反射出耀眼光芒,仿佛无数星辰上下起伏,向着伏击圈的中心位置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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