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梅兰芳来到了十三燕的府邸。

    “爷爷，今儿咱们不唱了吧！”

    十三燕腰板挺得笔直，好像今天的失利根本没有影响到他！

    “随你！那是你自个儿的事儿，与我不相干！”

    一旁的费二爷一看十三燕还是这么的倔，硬着头皮说道，“爷，到现如今了，您能容我说您一句吗？”

    “都是自家人，咱就挑明了说吧，您没得可挑了！是要脸还是要命，您只能挑一样了！”

    “您要是真不要命了，那今儿您就唱！”

    费二爷几乎都要声泪俱下了。

    十三燕哈哈大笑了起来，说道，“吓唬畹华，是不是？”

    费二爷还真是有这种意思，告诉梅兰芳，今天你要是赢了十三燕，那十三燕就得去死，你忍心吗？

    十三燕看着梅兰芳，笑着说道，“你起小儿是个胆小的孩子吗？”

    一听这话，费二爷再也坚持不住了。

    自己跟随十三燕这么多年，不能真的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找死不是。

    费二爷直接就跪在了十三燕的面前。

    梅兰芳赶紧上前，准备去搀扶费二爷。

    “甭拦他！白费！”

    十三燕的话还是那么如同刀子一般的割人！

    “甭管谁劝，我是非唱不可！”

    回到自己戏园子的梅兰芳，心事重重的。

    梅兰芳坐在邱如白的面前，淡淡的说道，“十三爷爷这一辈子活着，好像就是为了今儿晚上这出戏！”

    梅兰芳脑海里出现了刚才自己离开的时候，十三燕站在门口跟自己说的那句话。

    “畹华，输不丢人，怕才丢人！”

    梅兰芳看着邱如白，问道，“三哥，我唱不唱？”

    邱如白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我不知道，这得问你自己！”

    燕十三的府邸。

    费二爷眼含热泪，抱着那个有黄马褂的玻璃匣子，放到了已经空无一物的大堂内。

    身后的几个人也是手里拿着值钱的老物件。

    燕十三拿着一块洁白的手帕，嘴里哈着气，用手帕仔细的擦拭着玻璃匣子。

    费二爷在一旁一边哭，一边笑。

    燕十三跪在玻璃匣子前，感觉面前供奉的不是黄马褂，而是自己深爱的京剧。

    梅兰芳的《黛玉葬花》，埋葬的也许不是花，而是像燕十三这样老派的京戏。

    燕十三的《定军山》，诸葛亮的一句话，好像在注释着燕十三的现状。

    “将倒是一员好将，可惜他老了！”

    马三看着台上的燕十三，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

    虽然现场满坑满谷，但是总觉得有一种压抑的气息，让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马三拿了一个茶壶，来到了人群之中，等到台上的燕十三一起范儿，直接把手中的茶壶砸在了地上。

    顿时，一群被马三雇佣来专门捣乱的地痞流氓，也都是拿起了手中的茶杯直接就扔到戏台上。

    一时间，戏园子里鸡飞狗跳，所有人都捂着脑袋往外跑。

    而马三则是蹲在一个角落，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着自己导演的这出戏。

    “质本洁来还洁去，

    不教污淖陷渠沟，

    一朝春尽红颜老，

    花落人亡两不知。”

    梅兰芳的这一段念白，还像是在为燕十三送行一般的悲壮。

    而另一个剧场。

    戏园子里一片狼藉，戏迷们早就走的一个都不剩了。

    但是戏台上的燕十三，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继续表演着。

    不但是他，就连其他的演员们也都是一丝不苟的站在那里。

    戏以开锣，就要唱完，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我要把定军山一扫平！——”

    燕十三站在那里，如同雕塑一般。

    虽然戏唱完了，但是他的魂没了！

    从正前方看去，他的样子，真的就跟他送给梅兰芳和马三的那两个老黄忠是一模一样的。

    但是，眼前的这个老黄忠，眼中早就没有了神采！

    费二爷站在下场门，看着燕十三的背影，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梅兰芳唱完戏，连妆都没卸，穿着自己的行头直接就赶到了这个剧场，一进门，看到戏园子被砸的不成样子，桌子椅子全都被推到了，狼藉一片。

    梅兰芳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梅兰芳赶紧来到了二楼，看到了坐在那里双眼紧闭的燕十三。

    “畹华！”

    “爷爷！”

    “坐！”

    “哎！”

    燕十三慢慢的抬起头，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让自己输了一切的年轻人，眼中没有任何的怨恨，只有一丝欣慰和欣赏。

    “怎么着，连妆都没卸就来看爷爷了？”

    “你穿着戏衣来到这个世上，留神把戏里的人物给弄脏了！”

    “下回不可以，啊！”

    “是不是座儿都等着你谢幕呢？”

    燕十三眼中含着期许的泪水，淡淡的问道。

    梅兰芳点了点头，说道，“没错！”

    燕十三双手拢在袖中，感觉自己的身上一阵的发冷，缩了缩自己的身子，靠在了椅子上，淡淡的说道，“咱们那出汾河湾，多好啊！”

    梅兰芳的眼中也是一阵恍惚，想起了两人最后一次合作，自己改戏，燕十三为了配合自己，也把戏给改了。

    “可不，那天可步步都在点儿上啊！我心说，爷爷怎么那么出神入化啊！”

    “出神入化？要不是费二爷看了你那位邱先生的信，我哪儿知道你要怎么改啊？”

    原来，当时费二爷把信里的内容告诉了十三燕，这才让十三燕做到了心里有底，所以在台上，两人才能够配合的完美无瑕。

    这也说明了，十三燕并不是什么古板的人，只是他有自己的底线。

    梅兰芳听完这话，也是笑了起来，燕十三也跟着笑了起来。

    但是笑着笑着，两人都哭了。

    “畹华，以后你大成了，名扬四海了，你得大大方方的提拔提拔咱伶人的地位，爷爷挣了一辈子的面子，没争着！”

    燕十三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说你要成亲，我倒是给忘了，我送你个翠镯，就在里间官箱里放着，去拿去！”

    长者赐不敢辞，梅兰芳赶紧站起来，来到了里间，打开官箱，里面放着一个翠绿的晃眼睛的镯子。

    等到梅兰芳出来的时候，看到十三燕靠在椅子上，好像睡着了一样。

    “十三爷爷，十三爷爷！——”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