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前方，头发苍白的历史老师，正大谈特谈自己对三国的看法。

    当他说到曹操的“吾好梦中杀人”时，下课铃声响了。

    他意犹未尽地放下粉笔，拍拍手上的灰尘：“大家分成四组，各自挑选三国一位人物为课题，下节课讨论，下课吧。”

    这已经是最后一节课，教室里的脚步声杂乱起来。

    有的继续待在教室里学习，准备等到可以离校的时间，直接去补习班——这样做，需要和社团部长混好关系，要不然会被记缺勤；

    有的迫不及待地拎着书包去社团，也不知道真的是参加活动，还是社团有喜欢的人了；

    值日生擦完黑板，催促一个个慢悠悠收拾东西的同学，让他们不要妨碍打扫卫生。

    “渡边，你去哪？”斋藤惠介边收拾东西，边说。

    “人类观察部。”

    “吹奏部不训练了吗？”国井修把书随便往书包里一塞，第一个收拾好。

    “退部了。”渡边彻也收拾好后，三人放好椅子，走出教室。

    刚出教室，就看到三班的一位男生，手里拿着两块黑板擦，在一位女生头上拍了一下。

    粉笔灰如雾气一样洒落，一场追逐战立马开始。

    “为什么退部啊？”斋藤惠介疑惑道。

    国井修代替渡边彻回答道：“当然是拿了全国金，感觉没意思了呗。”

    “也可以这样理解。”渡边彻点头。

    三人已经走到一班门口，他的回答引来某人的不满。

    玉藻好美亮闪闪的眼睛看到他们，切了一声，不屑地转身离去，把窈窕背影留给三人。

    斋藤惠介好奇道：“渡边，你得罪她了？”

    “骂过几句。”

    国井修手重重拍在他肩上：“大哥！”

    “别碰我。”渡边彻把他手打开，“吾好随便杀人。”

    “你这比曹操还残暴啊！”

    “曹操算什么？我要是在三国，文比孔明，武胜吕布，野心比董卓还......”

    “在你面前，董卓的好色的确不算什么。”清冷悦耳的声音传来。

    像被风从远处吹来的蒲公英，美得让人把握不了真实和虚假的清野凛，出现在三人面前。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又像被风卷走的细雪，消失在走廊尽头。

    “你得罪她了？”斋藤惠介再次问道。

    “被骂过几句。”

    “大哥！”国井修手再次重重拍在渡边彻肩上，接着又补了一句，“羡慕！”

    渡边彻再次把他的手扫开：“我真要杀人了。”

    三人在楼梯口分开，国井修下楼去棒球部，斋藤惠介直接去电脑研究部。

    渡边彻上了五楼，室内鞋与楼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穿过被黄昏染成茜色的架空走廊，拉开人类观察部的门。

    清野凛已经在窗边看书，下午没去上课的九条美姬坐沙发上，玩《塞尔达传说》。

    电视屏幕上，脸黄不拉几的主角林克，正和黄金人马大战。

    射脸，骑上去，武器砍在人马身上，发出啪啪啪的音效；后滚翻，林克时间，啪啪啪啪；盾反，爆头或时停，啪啪啪啪......

    在人马倒下之后，变成黑烟消失之前，九条美姬操纵林克转身、切出相机、调整姿势、拍照。

    “已经这么熟练了？”渡边彻在她身边坐下。

    九条美姬立马躺下，懒洋洋地把双脚放他腿上：“这么简单的事情，需要多久？”

    渡边彻抚摸她手感顺滑的黑色长筒袜，兴趣盎然地说：“给我玩一下。”

    九条美姬把手柄给他。

    渡边彻传送到雷龙附近的人马处，没用什么技巧，就是拿着大锤转转转，人马很快死掉了。

    “比你快吧？”渡边彻得意道。

    “没用的人，才用这种技巧，而且你浪费了我的武器。”

    “这把大锤不是我昨天晚上打出来的吗？”

    “你的，不是我的？”九条美姬用穿着长筒袜的脚，挑起渡边彻的下巴。

    “是是是。”渡边彻把她脚拿开，拉了拉她倒滑下去的百褶裙。

    虽然有安全裤，虽然在人类观察部，虽然窝在沙发里，但走光还是不行。

    “嗯哼。”榉木桌那边，传来轻咳。

    九条美姬露出轻蔑的笑容，刻意轻轻地笑出了声，接着，她换了一个姿势，把头枕在渡边彻腿上。

    自从体育祭后，九条美姬越来越喜欢在清野凛面前，和渡边彻做一些亲密的动作。

    渡边彻专心操纵林克，骑着白马，手拿老婆枪，在暴风雪中，与骑骨马的哥布林决斗。

    老婆枪，光鳞之枪，一位喜欢林克的女角色的武器，很多男玩家——包括渡边彻——都舍不得用。

    但渡边彻的情况众所周知，所以这把老婆枪早已经不是原味的那把，是后来重铸的。

    退出吹奏部后，社团活动的时间似乎一下子拉长，再也没有以前回过神，天就已经黑了的情况。

    中途清野凛泡了热茶，九条美姬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自己喝一口，喂渡边彻一口。

    没有硝烟的战争。

    渡边彻默不作声。

    在他操纵下，林克越发神勇，草原、戈壁、高山、丛林，所过之处，海拉鲁大陆尸横遍野。

    龙沦为赚钱工具；人马变成武器库；手中永不熄灭的大师剑剑光，照亮四野。

    怪物死了一遍又一遍，渡边彻却始终没有去拯救公主。

    这场游戏，还远没有到该结束的时候。

    “咚咚咚。”门口传来敲门声。

    很罕见，算算时间，人类观察部大概已经两个月没有客人了。

    “请进。”清野凛淡淡地应了一声。

    “打扰了。”伴随着小心翼翼打招呼声，走进来的是一木葵，还有花田朝子和玉藻好美。

    九条美姬没有任何反应。

    渡边彻对她们也没兴趣，操纵林克拿着电属性武器，去湖里电鱼。

    清野凛把手里的精装书倒扣在桌上，用一次性杯子给她们倒茶。

    “谢谢。”三人连忙道谢，然后在榉木桌一字排开坐好。

    “有什么事吗？”清野凛问，“如果是让我继续担任吹奏部顾问这件事，我的回答不会变。”

    “不是不是。”一木葵害怕误会似的连忙否认。

    玉藻好美和花田朝子倒是露出失望的表情。

    一木葵目光扫过沙发那边，顿了顿，继续说：“是我和麻衣学姐的事。”

    “告白失败了？”

    “不是不是不是。”生怕不吉利，一木葵否认得比刚才还要激烈，一个劲地摇头。

    “成功了？”清野凛端起茶杯，吹走白色的雾气，柔软的嘴唇小心翼翼贴在杯子口，轻噘了一小口。

    “也、也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

    一木葵小声解释：“我还没告白。”

    “一木同学，我没记错的话，之前你和我说，只要拿到全国金，就向明日学姐告白吧？”清野凛疑惑道。

    “......我害怕了。”

    “愚蠢。”清野凛放下茶杯，给出丝毫不留情面的评价，“你努力了这么久，为的不就是传达自己的心意吗？为什么不抓住明日学姐退部之前的最后机会？”

    哪怕因为吹奏比赛，被清野凛训斥习惯了，但一木葵还是下意识抖了抖身体。

    花田朝子连忙说：“一木学妹是因为太重视，害怕告白后，和麻衣学姐连朋友都做不了，所以患得患失，不敢表白！”

    “没错没错，清野同学你就不要责怪她了！”玉藻好美帮着劝说道。

    “我没有责怪她，只是发表对这件事的看法。”清野凛用一如既往地冷漠表情回答。

    和吹奏部共度的四个月，没有让她亲近她们哪怕一点。

    花田朝子和玉藻好美都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

    不知道她从不撒谎，或者不相信她从不撒谎的她们，以为清野凛真的生气了。

    清野凛不管她们怎么想，问一木葵：“机会已经错过，现在再惋惜也没用，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一木葵连忙说：“还有一次机会！马上就要十一月了，按照学校以往的惯例，我们学校要举行修学旅行！”

    “你打算在修学旅行告白？”

    “是！”一木葵点头说，“我问过不少学姐，她们说，很多情侣就是趁修学旅行加深了感情，然后走在一起。”

    “但据我所知，修学旅行的地点是各班自己投票决定，你能保证和明日学姐去的是同一个地方吗？”

    “没问题！清野同学请放心！只要和班级里的大家说，我想对明日学姐班里的某个男生告白，大家肯定会帮我！”

    根据这么久的人类观察经验，高中生的确是这么“热心肠”的人。

    清野凛点点头：“既然一木同学你自己已经决定好了，这次来找人来观察部又是为了什么？”

    “清野同学还记得我们之前说的吗？选择麻衣学姐喜欢的地点告白。”

    “嗯。你打听到了吗？”

    “没有。麻衣学姐很少和我说私事，一直为全国大赛做准备。”一木葵失落道，“所以，想拜托你们帮忙，如果实在不行，在修学旅行的时候，请帮我创造告白的机会，这次我一定拿出勇气，拜托了！”

    清野凛摇摇头：“不是我不想帮你，每个班级去的旅行地点都不一样，我实在无能为力。”

    “这点交给我好了！”同属于一班的玉藻好美说，“男生那边我只要说一声，他们绝对会跟着我投票！”

    “我、我办不到，但也会尽可能，让认识的人投同一个地方。”花田朝子握着小拳头，努力说道。

    “这样的话......”清野凛纤细的手指托着下巴，沉吟道，“如果能确定去的是同一个地方，我会尽可能提供帮助。”

    “真的吗？！太感谢你了，清野同学！”一木葵激动道。

    清野凛抬起头，视线直勾勾地看着对方：“我再怎么提供帮助，如果你没有足够的觉悟，这件事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放心吧！这次我一定不会再退缩了......毕竟，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你可以再等毕业那天嘛。”因为看电鱼太无聊，手柄被九条美姬抢走的渡边彻说道。

    “......”一木葵、花田朝子和玉藻好美，三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清野凛目光射向渡边彻：“你也是人类观察部的一员，到时候也要来帮忙。”

    “......等等，不是，我们四班去哪，我说了可不算。”

    清野凛收回目光，没有听他辩解的打算。

    她对一木葵说：“明日学姐班级会去哪里旅行，就麻烦你们打听了。”

    “嗯！那我们先告辞了！”

    渡边彻：“不是，我的意见......”

    三人没听见似的关上门，脚步声逐渐远去；

    清野凛右手翻开精装书，左手端起茶杯，面无表情地啜饮；

    至于膝盖上的九条美姬，不知为何同样没说话。

    以渡边彻从《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爱的五种语言》、《情爱关系中的选择》、《有钱女性的心理学》等等书籍上学来的知识，此时九条美姬绝对不是不在乎，而是给他一次机会，让他自己做选择。

    选择让她满意，自然没事；不满意......

    渡边彻只能说：“如果去的是同一个地方，作为部员，我有义务帮忙。如果不是，就别怪我偷懒了。”

    ......

    书籍翻页声，手柄按键声，看来勉强让两位大小姐暂时满意了。

    原以为吹奏乐大赛过去，能过上安稳的校园日常，结果立马被卷入风波。

    一边是自己的女友，一边是最好的朋友，这位朋友还是除了胸部，各方面都不输给自己女友的美少女——腿更好看一些。

    关键两人关系十分险恶，互相看不顺眼。

    花心是人的本人，但渡边彻已经选择九条美姬，就不会招惹其他女生——明日麻衣是迫不得已。

    她邀请自己从晴空塔上跳下去时的表情，绝对不是说说而已。

    为了自己，为了明日麻衣，他们两人的事只能这样拖下去，但他绝不会主动做出格的事。

    清野凛和明日麻衣不同，渡边彻是自己对她产生迟疑。

    她绝无仅有；

    没有一丝迟疑的眼神很美；

    站在自己坚守的世界里，闪闪发亮；

    她是特殊的，就像《旧约》里说的：才德的女子很多，唯独你超过一切；

    渡边彻尊重她，敬佩她，为她付出很多，能成为她唯一的朋友，是值得高兴和骄傲的事；

    他不想失去这位朋友。

    但另一边，九条美姬，是他这辈子做出的选择——不管过程怎么样。

    实在是左右为难。

    ‘干脆自己也变成女的算了。’渡边彻偶尔也会有这样自暴自弃的想法。

    但这不可能，能也不会这样做。

    他不是逃避困难的人。

    在清野凛面前，他主动配合九条美姬的亲密互动，只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以后不要再吃清野凛的醋。

    渡边彻用手指梳理九条美姬的头发，出神地看着电视里的游戏画面。

    外面天色渐暗，太阳已经走到地平线，差不多到了放学时间。

    “结束吧。”清野凛把书合上，宣告今天的社团活动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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