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山洞府四季如春，即便已经入秋，气候依然宜人。

    然而李柃却感受到了寒风刮骨般的凛冽。

    “可笑可叹，人问仙乡何处寻，不料就在此洞中！”

    原来，自己福运昌隆，已然得到了如此巨大的机缘。

    可越是如此，他就越发感觉寒意彻骨。

    那位却罗道人的遭遇足以令人警醒。

    他都已经修炼到了化神境界，还偏安一隅，与世无争，依旧被人盯上。

    可见世外洞天的确是舟筏，洪水来临之际可能保全自己与身边诸人，令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但，也有可能成为催命符。

    这是偏安一隅的教训，乱世之中，根本没有真正的安全之地。

    当今纪元的末世浩劫若真来临，各方修士将何去何从？

    是要做却罗道人，还是做幽恒？

    似乎怎么选，都仍然难度此劫。

    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手中掌握有却罗仙府这般的洞天福地总比没有好，晋升化神，掌握强大法身，道果，总比弱小好。

    此为颠扑不破之真理。

    如今想想，此前对幽恒的动机猜测，恐怕还是有失偏颇。

    其原话“如今元会已末，纪元将更，是时候完成多年布局，复活重生了”，更是叫人多有不解。

    直到如今，方才若有所悟。

    “不，不对！”

    “也不对……”

    李柃突然又有些许疑惑。

    “这浩劫究竟是怎么来的？总不可能当真是天地所生，自然催发吧？”

    再联想到天地本身皆有灵，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他忽的想到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正当这时，慕青丝从外间走了进来。

    她知李柃这些天神魂出窍，游历玄洲去了，因此接连多日都没有进来打搅，但随着气机起伏，便知已然返魂，因而进来查看。

    果然，她一进来就见到李柃坐在那里眉头紧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夫君，为何一脸严肃的模样，玄洲那边的事情不是都已经解决了吗？离膺之事虽然遗憾，但就此放手，对我们，对宗门，对他自己都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

    这二十年来，李柃还以为其已经死去，如今得知没有死，的确算是个不错的结局。

    至于将来如何，也实在没法强求。

    因此她也劝李柃要看开。

    李柃却是微微摇头，起身从榻上走下，把供在房中一角桌台上的返魂香收了起来，对她说道：“我临归之前去了淍江一趟，一心前辈告诉我些许事情。”

    旋即便把两人会谈的内容告知。

    慕青丝闻言，果然也联想到了此间洞天：“这么说来，却罗仙府果然是莫大机缘？”

    李柃道：“机缘是真，但若应对不好，也有可能成为祸端。”

    慕青丝道：“我以前还奇怪，古往今来，成仙得道的传说不知凡几，大修士亦如同过江之鲫，不可胜数，一代代累积下来，必定会有惊人的数量，但实际却是不见踪影。

    原本以为，古人传言之长生不死都是吹嘘，却不曾想，竟然都是真的，尤其是所谓寿与天齐者，当真能够做到，只是随着时移世易，纪元更替愈发频繁，才失却长存根基。”

    李柃道：“凡间之民不见我等，也会以为仙门是传说之地，一代代凡人过来，愈发缺乏了解。”

    他扪心自问，若不主动去探寻这些修仙界的历史和真相，普通修士也和凡民差不了多少。

    他们的生命实在过于短暂，正如那夏虫不可语冰，跟它说什么秋风萧瑟，白雪皑皑，都是天方夜谭。

    不过人和夏虫最大的不同，就是人有主观的能力，懂得去分析，去探寻。

    “这件事情极其重要，我得亲自验证才行。”

    李柃当下让慕青丝帮忙准备案台，供奉灵香，然后再次出入幽冥，向着钧天施展梦境回天大法。

    一日，两日，三日……

    接连数月过去，毫无所获，但他依旧毫不气馁，而是坚持依循着心中的某些猜测和悸动去探寻。

    直至年底，李柃半夜静坐，冥思入定，终于陷入了某个朦胧的场景中。

    一进入此间，他就感觉到了莫大的压抑和恐怖，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虽然依旧保持着清醒，但却如同被人魇镇，目不能视，耳不能听，手脚亦无法动弹。

    甚至就连身躯，都似泥人消融在一片米粥似的汤水之中。

    唯有神识，精神意志的活动依旧能维持。

    这似乎昭示着，他的神魂位格极其高强，能够抵御这种冥冥之中资讯传递所带来的恐怖，从而窥见其真相。

    略微定神之后，他将自己的精神意志延伸出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此身和整片“汤水”，似乎身处茫茫宇宙虚空之中，飘荡于无边无际的混沌，任由时光荏苒，岁月变迁，无数星辰，洞天生灭……

    也不知道多少年过去，李柃突然发现，自己能够移动了。

    但这仍然不是真正的移动，而是被动的运动。

    他如同一道星光，跟随着“汤水”具现的灵蕴投射而下，照映在大千世界之中，某个生灵的身上。

    这个上应星辰的天命之人，获得了此世最为尊崇和贵重的灵蕴，立时之间，新的小天地在其识海之中诞生。

    而李柃神识所依附的“汤水”，竟然化为了某片宏伟浩瀚的海洋。

    又再不知多少年过去，突然之间，天地打开，内外寰通。

    李柃恍然惊觉，这是那位生灵修炼至结丹以上境界，成功开辟了自身洞天，能与外界交互了。

    随着这个生命的征战，成长，越来越多的生命，灵蕴出入其间，“汤水”所化的浩瀚海洋之中，莫名多出了许许多多的岛屿，然后又形成了洋流，鱼群。

    壶中天地，袖里乾坤……

    诸般神通法术之下，凡人亦被搬迁进来，随着此身原主一起成长，进步。

    他似乎化为了某方势力的尊主，在那个激情的岁月之中名镇一方。

    李柃的意志也跟随着这边内景天地，还有此方世界的生灵共同经历着其人生。

    然而即便是大能高手，亦有归寂之时。

    这尊疑似仙神之种的伟大生命在不知多少亿万年之后迎来了生命的终结。

    小世界中刮起了恐怖的飓风，轻易撕裂山河，抚平大陆，消灭一座又一座的人类城池，修仙山门。

    而后，雷火天降，摧毁着李柃所能见到的一切。

    无数生命就此覆灭。

    但消失的生命之中，亦有许多灵蕴留存下来。

    他们的情绪，意志，真灵归集成为整个世界的意志，仍然以某种特殊的微粒形式存在于此方世界中。

    又再不知多少年过去，岁月变迁，沧海桑田。

    新的阳光出现，天地日月轮转，一切都似昨日在重现。

    这一回，曾经的伟大存在不复存在，天地之间却似乎多出了一个朦胧的意识。

    祂是曾经生活在此间的一切生灵结合此方天地原身的残魂意志所凝成，祂是天地本身，世界意志。

    祂是……钧天！

    当李柃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精神意志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猛然惊醒过来。

    ……

    自那之后，李柃又花费一番功夫收集资料，翻阅典籍，发现不少与之相关的民间传说与修仙杂文。

    那里面诸事光怪陆离，一度曾被视作夸大，歪曲。

    譬如说，天地宇宙其实存在于某些伟大存在的内部，如同人之血肉。

    因而开天辟地之后，气息化为风云，声音化作雷霆，双眼化为日月，肌肉化为打地，血液化为江河，汗水化为雨露……

    由此而生的万众生灵，皆是其元神与血肉所化，故而同样能够内蕴洞天，化出天地。

    结丹之后，自成格局，殒亡则化天上星辰，凡人则如虫豸，只能归于尘土

    此世之中，一切星辰都是古之修士的内景洞天所化，深藏于混沌虚空之中。

    它们游离于主世界之外，因而不受纪元更替影响，如同飞升，居于仙界。

    这些传说故事凌乱混杂，内容也有真有假，但李柃结合自己所知的聻灵化生，人杰地灵诸事，却是隐然感觉，或许这才是这方天地宇宙的真相。

    道生万物，化为日月星辰，山川河谷，花鸟鱼虫……

    自然而然，也包括了万众生灵当中的人类。

    修士是其中灵蕴荟萃之精华，生具灵根，能感天地，故而可汲取灵气，谓之修炼。

    不知经历多少光阴岁月之后，有人发现了生命来源的终极奥秘，故而推导出炼神返虚，炼虚合道之法，开始试图收纳天地万物为自己所用，但却意外化为天道，失去了自主的意识。

    后世之人仍在沿袭这条道路探索和改良，意图寻找到保持自主意识的合道之法，从而掌握真正的长生不朽，甚至永生……

    但此路之中已有前人，天道意志便意味着同一路线的先行前辈，故而新旧交替，争持不休，不同时代的大能高手们陆续飞升，就天道权柄展开了激烈的争锋。

    他们的意志化为天意，法力化为法则，灵蕴化为天材地宝和灵性，依旧在以古老的方式影响着此后的芸芸众生。

    到最后，各方天道均已经历多番更新换代，不断有人主动或者被动融入其中，达成了全新的平衡。

    羽化升仙之路就此断绝，修仙界迎来了全新的时代。

    至此，各方洞天世界依旧与宇宙保留着冥冥之中的联系，位格上的相近，更是使得灾劫不侵，雷火难降。

    长久居于世外洞天之中，当真可以避劫消灾，躲避祸患。

    许是有人感觉此事传开会引来更多争端和混乱，便将其从漫漫历史长河之中隐去，唯有证悟圆满，得道通玄之辈才能感知。

    李柃有个直觉，此方却罗仙府和自己未来证悟大道息息相关，它虽是却罗道人所发现，但却并非却罗道人自己所创造。

    他生在中古末期，但是对远古，太古，甚至洪荒纪元的那些大能而言，已经是极其晚期的后辈了。

    他也同样是奇遇得宝，才将其捡来。

    自己梦中所见的那位不知名前辈才是却罗仙府真正的原主，而根据梦中所见，那似乎是……初代钧天？

    就算不是初代钧天，也必然是历代钧天的一份子！反正与四海之地都大有关联！

    这其实也从某种意义上验证了道生万物的真实性，后世生灵，一切物质，精神，都是从前代的某些大能身上衍生出来，而那些大能又是从道祖，魔神身上衍生出来。

    这些一切种种，世间所有生灵，物质，精神，无限意义的合集，便是大道！

    发现了这一点之后，李柃又想到了许多其他事情，比如香道本质，比如自身天赋。

    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自己并非此世中人，而是外人，所以能够照见一切，窥探真实？

    正所谓自臭不闻，这是由大道衍生而来的生灵的固有缺陷，天然具有不完备性。

    而自己天生便从局外感知和证悟，所以……

    “罢了，要证实这一切还是太早，我之道途在于感悟，还得从地香上面去着手。

    不管将来局势如何，这些发现至少证明了我之前推导的路线是正确的。

    如今想想，所谓地香，极大可能也是某些魔神大能的残余，是此方天地大道的原初。

    既如此，闻香悟道，自己对其认识肯定会更加真切，也就更加接近于大道本质了。

    晋升元婴，必然能成！”

    就在这时，忽有消息来报，说是姚灵仙，仲文，林策等人都被送过来了。

    李柃去过玄洲之后，委托自己弟子朱利生代办出境事宜，安排姚灵仙等人乘坐四海商会的船只回归宗门。

    他们并无办法像自己一样通过神魂返魂归窍，立刻回到北海，因此耽搁了大半年，如今都已经是积香一百零一年的末尾。

    李柃想了想，召来聂英智。

    聂英智上来浮云台，询问道：“师尊有何吩咐？”

    李柃简单把姚灵仙等人的事情提了一下，旋即道：“你去迎接一趟，带他们游历宗门，熟悉情况，再带来见我。”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