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赵子仁目含悲愤，口中却大笑起来。

    “正道大拿，就是如此冠冕堂皇的吗？

    口口声声什么给我机会，到头来，还不是玩养寇自重这一套。

    你身为仙门正道，却在暗中四处收服草莽豪强，不过是为壮大自己宗门附庸势力罢了。

    我赵子仁一生所求，不过是为逍遥而已，就算灰飞烟灭，也不会成为你等巨擘大能手中的棋子！”

    李柃道：“你想多了，就算成为棋子，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资格的。

    至于逍遥，投靠本座，得享机缘，能在未来时局的发展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不至于被时代所抛弃，那才是真正的逍遥。

    你生来就享有几分气运，能得今日之成就，但却并不意味着能够一直顺风顺水，迟早都要为自己将来打算的。

    若你无此心，也不会抛舍掉蜃气楼那边的基业。”

    赵子仁道：“正道杀我妻儿，我与正道不共戴天。”

    李柃道：“那你怎么不想想你的妻儿是鬼怪，正道杀之，天经地义？

    你一家哭，何如一路哭，一国哭？

    人之恩怨情仇，多以自我为中心，即便是我，也无法对此加以辩驳，但你自身亦为邪修所害，为何又不把这份憎恨大而化之，痛恨起所有的邪道修士与妖魔鬼怪，与之不共戴天？

    你不但没有这么做，反而还加入了蜃气楼，谋求坊主之位。”

    赵子仁微怔，回想种种，行拂乱其所为，的确存在着某种阴差阳错的意味。

    他本为正道治下一凡民，平庸无奇，但却也幸福安康。

    偶遇赵年，被其带上这条人鬼殊异的阴阳歧途，却不知究竟是福还是祸。

    妻子杜氏，自己虽然缅怀，但却也同样不得不承认，她并不为世俗所包容，深藏阳世人间，乃是怀有宗门使命，伺机潜伏。

    她也只不过是冥宗手底下的一枚棋子，奉命在此嫁人生子，以备未来。

    至于待自己如父兄的赵年，对自己情谊是真，恩义亦是真，但其身为商会派遣在凡俗世间的炼气执事，暗中勾结邪修，躲入魔道亦是真。

    他不可能不辨是非，将妖魔鬼怪残害人命，摄人魂魄诸事也视作平常。

    他一时动摇，迷茫，不知如何自处，但旋即，却又想到自己如今只是为了女儿与自身而活，前尘往事，如幻如梦，个中是否对错，恩怨情仇，与自己何干？

    “纵然你巧舌如簧，我也不会动摇，因为天地万物，不外于我心，正邪黑白，都要以我自身之立场去判断！

    你说我为邪修所害，但却没有痛恨邪修，反而加入蜃气楼，谋求坊主之位……

    呵呵呵呵……

    难道你还不明白，那是因为我如今已然堕入鬼道，不可能再回头？

    我……不可能再回头！”

    赵子仁呢喃自语，忽的感怀万状。

    在这一刻，他才算是明心见性，真正了悟自己的现状和选择。

    李柃道：“所以本座才说，你身为邪魔，心中却仍存有光明，足可宽恕！

    堕入鬼道算得了什么，诸天间凭此修成正果，得享长生逍遥的门路多的是，古往今来，也不乏先例。

    进有转为天神，复阳化生之法，退而可证鬼仙大道，成就阴丹，甚至若你愿意，还可修我香神之法，成就香道果位。”

    赵子仁冷笑：“我在冥世净土自有机会，又何须借你之手来成就？”

    李柃道：“可你如今已经落在我手里，就连生死存亡都操之于我手。”

    赵子仁僵住。

    确实。

    按道理而言，他自谋出路，未来成就也有可能成就鬼仙大道，晋升元婴之上。

    亦或假借于冥宗之法借尸还魂，甚至转世重生。

    但李柃并不想让他越陷越深，乃至于彻底为冥宗和魔道所用。

    于是，李柃来到了此间，凭着一份因果牵引与之相遇，并将其击败。

    这一番言语交锋，他是彻底落了下风，只能彻底闭嘴。

    李柃见他如此，笑了笑，道：“本座知你心中仍未服气，于情于理，于身于心，都没有必要放着更好的选择不用，转而投靠于我，那本座就在此与你约法三章，只为你心服口服，如何？”

    赵子仁不动声色道：“你待如何？”

    李柃道：“其一，本座这次击败你，有取巧之嫌，那就放开你，再来较量一次，仅凭此身阳神精气神意，让你明白和真正大能高手的差距，免得你说未来时局单靠自己亦能把握，无需成为本座棋子！

    其二，你如今还有一个女儿，身在魔道，耳濡目染，必然堕落，我可以帮你安排其至阳世人间，纳入门下，隐藏保护，即便未来时局有变，亦能留存一份血脉。

    此亦可以视作狡兔三窟之计，不至于陷入太深，甚至为其他大能高手所掌握。

    其三，正道曾杀你妻儿，令你家破人亡，我虽不能因此倒行逆施，惩罚打更人，但却可以助你招魂引魄，复活你妻，弥补遗憾。

    等我做成这件事情，你就会明白，凡庸之辈所谓恩怨情仇，因果纠葛，在真正的神通伟力面前根本毫无意义。”

    赵子仁听到李柃所言，不由得呆住了。

    这约法三章，一件比一件离谱，看来李柃想要降服自己之心诚挚，乃是真正欣赏，而非寻常的利用，摆布。

    第一件事情，他其实并不是太在意，李柃能够仅凭一缕神念所聚的化身击败他，说明是真正的大修士水平，他也还没有骄傲到自命不凡，以为自己真的可以越级挑战，对付元婴修士的地步。

    第二件事情，他有些意动。

    平心而论，如今修仙界的局势，他虽然看得不大明白，但却也隐约察觉到了仙道和魔道之间的争锋，各位大能高手的布局。

    这般大前提下，稍有不慎，就是重蹈今日海市坊蜃气楼之覆辙。

    一方势力，说灭就灭，这就是树大招风的坏处。

    有的时候，反而不如一些山野散修，躲起来闷声不吭的修炼个几百年，一辈子就那么过去了。

    而且以他曾经身为人类的知觉，审美，价值观念诸般种种，看着如今的女儿整天和那些阴灵鬼祟之物作伴，心里的确不是个滋味。

    他是鬼修不错，可女儿不是啊！

    女儿虽然身负一半阴煞血脉，但本质上，仍然还是人类，还是活生生的人类！

    以他心思，哪怕作为质子，在仙门正道那里平平安安，无灾无痛的度过，也总好过在这冥界净土整天和阴间玩意为伍。

    不过，这也仅仅只是作为一个父亲，想要女儿拥有更好生活的本能而已。

    他并没有觉得仙门正道就一定比魔门邪道要好，阳世人间的生活就更安乐太平，也不知道李柃人品信誉如何，所以，这只是作为一个权衡利弊的参考。

    如若情况不是太紧急，他更愿意女儿在自己眼皮底下，由自己照看。

    他更愿意的，是李柃将之作为一个承诺。

    一个关键时刻，可以接受庇护请求，接受其避难的承诺。

    那样的话，他就算是为自己女儿谋取到了一个退路，一个无论将来局势如何变化，也多一份保障的退路。

    而听到李柃所说的第三件事情，他却是彻彻底底的震惊了。

    还能这样做？

    “我妻已经死去多年，还能复活？”

    赵子仁不由得脱口而出道。

    哪怕明知这件事情听起来就荒诞，甚至超出了常识认知，他也不由得追问起来，而非不屑一顾，认为李柃在骗他。

    这就是他的执念，他的遗憾。

    李柃的这一条件直击其要害，令得他无从拒绝。

    赵子仁沉吟一阵，道：“只要你能做到，我舍此命，任你差遣又如何？

    第一件事情就免了，第二件事，我想换你一个承诺，关键时刻搭救我女儿，庇护其成长的承诺，第三件事情……只要你肯施以援手，无论成与不成，我都承你这份恩情，将来必有报偿！”

    他就算再关心则乱，也知道这种机会绝无仅有。

    天下间或许真的存在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大能高手，但又有多少，能让自己碰见，能答应自己所请？

    所以，有也约等于没有！

    而今，却存在着这么一位，有可能做到，又愿意去做的。

    他立刻就像是溺水之人触到救命稻草，紧紧将其抓住。

    李柃闻言，只道：“实不相瞒，我也只是心中存着个大概想法，未曾试过，但这一步，迟早要踏出去的，这也是我未来证道长生，不朽不灭之关键，顺手将试验机会用在你妻身上，何乐而不为？”

    赵子仁压抑住心中激动，连忙追问道：“都需要我准备些什么？”

    李柃道：“生辰八字，曾用物件，死亡地点，因果所系。”

    赵子仁问道：“这些都有何名堂？”

    李柃耐心解释道：“当中生辰八字，曾用物件与因果所系，都是为了逆向追溯魂魄散溢与灵蕴转移的，大概也未曾保留太多，但你自己与其因缘不浅，彼此之间也存在着些许纠葛未清，可以作为施法条件之一。

    至于死亡地点，当然是为了方便找回灵性，还原本状。”

    赵子仁听得似懂非懂，当下决意寻机安置金夫人和颖儿，然后跟随李柃前往昔日海滨小镇，谋求复活杜氏的机会！

    ……

    三日之后。

    心怀牵挂之下，赵子仁动作飞快，甚至不惜动用了手中仅有的几份往返阳世人间的秘符，来到目的地。

    李柃的化身早已经在此等候着他了。

    海中某地，两人汇合，李柃对他说道。

    “我趁这几日功夫查阅卷宗，确认了你与你妻杜氏之事，发现她只是被几名炼气境修士杀死，并不涉及到任何筑基以上力量。”

    赵子仁疑惑道：“这有何区别？”

    李柃道：“当然有区别，古法尸解者，分有剑解，杖解，水解，火解，兵解，药解，五行解等等诸法，各有仪程，不可错乱，就是因为当中涉及到灵性精神之聚散……”

    他稍微向赵子仁解释了一下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的世界观念与本源架构，然后从原理上，将此复活之法解释为破镜重圆。

    又譬如沙滩上一小儿造物被摧毁，能否复原，得看破坏的力量是否过大，流散的时间是否过长，地形地貌改变是否太大。

    如若涉及到太过强大的力量，甚至高层次的神通法术，那困难程度就要成百上千倍的提升了。

    “虽然我仍有办法……但代价太大，基本也可以视作无计可施……”

    李柃坦诚告知道。

    赵子仁点了点头。

    但他还是有些不解：“就算你有神通，可将砂砾重聚，凝为堡垒，里面粒粒皆为原来之所属，难道就真的是原身么？”

    李柃淡淡一笑：“譬如有一船，日益小修，月益大修，经年而焕新，还是原来那条么？”

    赵子仁迟疑，默然无语。

    但无论如何，李柃的解答，都从原理性上解释了他可以做到复活重生的缘由。

    因为智慧生灵之根本，不外乎灵性，精神与肉身。

    其中肉身复活是最容易做到，此道之中最低等，但是最经典的造物，就是冥道尸仙宗的僵尸之流。

    再往上，就是鬼上身，借尸还魂。

    这一点，赵子仁自己都可以做到，他也可以强行占据一些活人的身体，短暂附体，上身，甚至取而代之。

    这在凡间之人看来，就是复活，但实质上，不过是人死为鬼，鬼魂占据了一些活体肉身或者傀儡化身，顶着肉身实体在阳光下生活罢了。

    但更深一层，就是鬼死为聻之后，关涉到聻灵与希夷的操作了。

    本来这一道是冥宗所擅长，但是冥宗之人也大多只会招魂，转世那一套，算是夹在鬼魂和聻灵中间的中等难度。

    李柃如今所要涉及的，是真正的精神入微之境，非他这等天赋异禀，天生就能针对细微之处进行操作的人才能有所涉及。

    再不然，就真的得等到合道炼真之境，洞悉自然造化之伟力，才能有所涉略了。

    这是连普通化神大能都无法可想的事情，非得恰好本源道果，法则之力与之关联不可。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