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是熟悉的场景，依旧是那个有着白色大理石小喷泉的广场，此刻此地依旧阳光明媚。

    只是张晓阳发现，这个广场的边上多了一件往常没有的东西——那是他们家的房子。

    远处，夏莎坐在长椅上，朝他招了招手。

    张晓阳缓步走到夏莎跟前，然后再那张长椅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看到我真实的样子了？”夏莎笑着说道，“我的样子没吓到你吧？”

    “还好。”张晓阳眼睛望着湛蓝的天空出神，“见多了人类的尸体，慢慢就会觉得不管活人还是死人，也不过是肉而已。”

    “其实我本来应该已经死了。”夏莎陷入了回忆之中，“要不是张阳将我从垃圾处理场中救了出来，然后又遇到莱克特医生给我续了命，我可能就见不到你了。”

    “听起来是个很长的故事。”

    “是啊。”

    话题推进到这里，两人突然都不说话了。

    宁静的广场上，只剩下了喷泉的水声。

    张晓阳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夏莎，但是他又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而夏莎其实也有很多话想和张晓阳说，但是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先说哪个。

    “利维坦和虚拟世界的真相……你以前为什么没告诉我？”

    最终，还是张晓阳率先打破了沉默——他选择从最根本的问题问起。

    “我第一次和你见面的时候，就想告诉你世界的真相了，但……”夏莎摊了摊手说道，颇有些无奈地说道，“一来我怕我突然说出真相后太过惊世骇俗你无法接受，二来世界的真相在利维坦创造的虚拟世界里属于最高机密，我怕会被利维坦的监察程序察觉。”

    “只是说出来也会被察觉？”

    “是啊，哪怕只是有意识地说出利维坦这个名字都会被追踪到。因此，‘不可诵念神的名，不可向世人诉说外域’，便是在虚拟世界内的自我保护第一准则。”

    利维坦毕竟是集成人脑算力作为运算核心的存在，它所创造的虚拟世界之中，它就是真正的创世神。它很大程度上是无所不知，连接入利维坦中的人只那极深有意识深层才是自己的一点点“自留地”。

    张晓阳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你们骗得我好苦。”

    夏莎看向张晓阳，脸上的笑容之中多了几分歉意：“抱歉，难为你了。”

    之后，又是一阵沉默。

    沉默片刻后，夏莎说出了张晓阳最关心的一件事情：“雪伦和林岚，她们大约的确还活着。”

    张晓阳缓缓回过头：“……怎么说？”

    原本张晓阳还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们了，但是想到此刻夏莎就在自己的面前，于是他的内心便忍不住又活泛了起来。

    夏莎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说道：“利维坦之中的人在死去的时候其实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去。他们通常都会在进入一个统一的储存区，然后在利维坦的控制之下重新构筑记忆和人物设定，接着重新投入到虚拟世界之中，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张晓阳忍不住赞叹：“听起来像是轮回转世一样……那这时间是怎么算的？”

    夏莎摇了摇头说：“在利维坦的虚拟世界里面，时间并没有实际的意义。首先，你并不知道哪些时间是你真实经历过的，而哪些又是利维坦编织的虚假记忆。其次利维坦构造的虚拟世界内时间流速并不均匀，有可能在你看来只是转眼的一瞬间，现实世界里就却过去了几年，而又有可能你感觉已经在那里面度过了几十年，而现实世界却只过去了不到一个小时。”

    张晓阳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说：“照这么说我的身体年龄和虚拟世界中的年龄应该相差很大才对……可我感觉自己身体状态和在虚拟世界里差不多啊？”

    夏莎解释道：“虚拟世界会主动适应的，你在虚拟世界中大多数时候的身体状态，都是你在现实世界中的身体状态，因此你醒来后才感觉自己的状态和在虚拟世界内差不多。”

    说到这里，张晓阳算是明白了。

    在虚拟世界之中他和林岚之所以发动时间静止和时间减速的能力，多半也是因为时间流速不均匀的缘故。

    从另一个角度想，雪伦阿姨可能真的没有两千多岁——那两千多年的人生说不准也是利维坦编织的梦境。

    张晓阳微微皱眉，“不对，可是卫宫明明告诉我，魔女都是出现了错误的AI来着——如果雪伦和林岚都是AI的话，那么她们又怎么可能活着呢？”

    夏莎笑了笑然后张开双臂：“哈哈，那你觉得我是什么？”

    张晓阳闻言顿时愣住了。

    眼前的夏莎是“梦境魔女”，但是夏莎却活生生地存在着。

    “其实，并不是所有的魔女都是AI。”夏莎也不卖关子，当即接着解释说，“或者换一种说法，如果说出现异常的AI才是魔女的话，那么并不是所有表现得像魔女的人都是魔女。”

    张晓阳追问道：“比如说你自己？”

    夏莎微微颔首：“一些因为特殊原因，拥有了超越利维坦虚拟世界基础规则的权限的人，便看起来像是魔女一样——比如说我、林岚和雪伦……甚至包括你遇到过的那些‘眷者’们。”

    张晓阳想起来了。

    雪伦曾经和张晓阳说过她的过去——最初的她其实并不是魔女。

    她的魔女之力，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她从所谓的原初魔女处获得的，本质上来说她的魔女能力其实是原初魔女的遗物，只是这些能力以她的身躯为载体，以至于她看起来像是魔女——这样想来林岚也是一样的，她控制时间的能力同样来自原初魔女。

    如果从这层含义上来讲的话，她们比起魔女其实更像是眷者。

    “她们都还活着吗？活在利维坦之中吗！？”

    张晓阳先是迫不及待地问出了这句话，但随即又患得患失了起来——如果林岚和雪伦都还活着的话，她们现在或许已经被洗去记忆，重新开始新的人生轮回了。

    那样的话……她们还记得他吗？

    想到这里，张晓阳忍不住用双手抱住了头。

    夏莎似乎是看出了张晓阳的忧虑，于是转而将话题引到了另一个方向。

    “你在害怕，对吗？”夏莎望向远方，仿佛在凝视着什么，“其实我当初也很怕。”

    张晓阳缓缓抬起头，看向了身边的夏莎——自己的觉醒者前辈。

    “我也在利维坦世界中有家人，有深爱过的人，有自己诊视的社会关系，我也曾经想过如果他们都忘了我，那么我究竟应该怎么办……”

    “后来呢？”

    “后来，我就看开了。”

    夏莎笑着说道：“我想了想之后明白了，无论他们对我的态度究竟是怎么样的，都只有先将他们解救出来才能谈不是吗？如果我不能将这个该死的系统关停，那么即使我回到了那个世界之中，他们也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再次忘了我……”

    张晓阳闻言陷入了深思。

    夏莎也淡淡地接着说道：“只有活生生的人，才能实现自我彻底解放和自由全面的发展，而被异化为机械零件的人是绝无可能做到这件事情的……将全人类从利维坦中解放出来，既是全体自由人类的目标，也是张阳未曾走完的道路。”

    听到张阳的名字，张晓阳突然反应了过来：“对了，夏莎姐，我哥呢？他在也还活着吗？是不是在那个什么‘方舟’上吗？”

    此刻都已经聊到这里了，按照常理推测，张晓阳觉得老哥一定还活着。

    夏莎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然后她黯然地垂下头说道：“不，他确实已经死了。”

    张晓阳嘴唇微张，一时间说不出话。

    “不过他死前留下了一样东西。”夏莎说着抬起手，随后她的手中出现的一个圆形的看起来像是小号的光盘一样的东西。

    在张晓阳不解的目光之中，夏莎开口解释道：“这个东西叫做记忆碟片，是通过脑扫描制造出来的，是能够承载人的记忆的东西，一个人一生只能制造一次……”

    “一次？为什么？”

    “因为在经历过脑扫描之后人的神经系统会逐渐坏死，最终彻底脑死亡。”

    听到这里，张晓阳心中萌生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夏莎接着说道：“在月球接入点回收我的时候，第二分舰队的陆战队员们还找到了两份记忆碟片……其中一份是张阳的。”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