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成长计划:正文卷 第0197章 初代毒士
贾谊。
一个遥远而又熟悉的人名,摆在了刘弘地面前。
看这张苍从怀中取出的竹简,以及张苍身后的吴公郑重起身,做出‘附议’的架势,一段尘封的个人档案在刘弘脑海中缓缓涌现。
公元前200年,即汉太祖六年生人,籍贯洛阳,年十八以善文闻名于郡县,今年二十出头,才加冠成人。
在刘弘地记忆中,历史上的贾谊出仕,便是与‘河东守吴公入长安任廷尉’一事同时发生。
彼时,文帝刘恒面临着九卿大半出缺的情况,选择了最保守的策略:将九卿空置的位置尽皆交由丞相陈平,以此安陈平、周勃等人的心。
得到文帝刘恒信任的陈平,顿时展现出了汉初政治家的崇高德操,将此事交由朝堂共论。
在廷尉人选一事上,朝堂得出的最终结果,也同样是以河东守吴公入长安为最终句号。
奉诏入长安,担任廷尉之后,吴公第一个政治建言,就让深恼于无人可用的文帝刘恒喜出望外——举荐贾谊!
在正式接见贾谊,并就天下大事对贾谊进行策问之后,文帝刘恒对贾谊的才华感到五体投地,任贾谊为博士。
贾谊在二十一岁的年纪成为博士,是个什么概念?
大概等同于后世某个研究人员,在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成为院士!
——汉初的博士官,可不是后来的名誉头衔!
盖因为汉初的‘博士’,其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对自家经典具备毋庸置疑的权威解读权。
如历史上同样被文帝刘恒任命为博士的申公申培,就是与楚元王刘交一同接受荀子门徒浮丘伯授以《诗》,创立鲁诗派的学术巨擘。
贾谊在二十一岁的年纪,被文帝刘恒任命为秩二千石的博士,无疑是让其他德高望重的老学阀们不服,连番与贾谊辩论。
最终,却成就了贾谊‘文冠天下’的美名,并招来了朝中巨头:周勃、灌婴、东阳侯、冯敬等人的厌恶。
——贾生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
一句完全不负责任的负面评价,顿时将贾谊推向了风口浪尖,最终只得执天下学术界牛耳,曾任秦博士,于家中墙壁内留存最后一册‘尚书’的伏生一句‘轻猛薄浮’的评价。
文帝刘恒也从此事中,看出了周勃、灌婴等老臣对自己培养心腹党羽的戒备,旋即出于保护贾谊的目的,逐渐疏远贾谊。
而在这个时间线上,由于刘弘的到来引发蝴蝶效应,从而更早入驻中枢,成为御史大夫的张苍,或许将避免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名士遭遇挫折——贾谊的授业恩师,是张苍!
想到这里,刘弘便不由将耐人寻味的目光,撒向张苍和更远处的吴公身上。
——在原本的历史上,贾谊是由吴公独自举荐!
当贾谊年少得志,成为汉室最年轻的博士官时,张苍还因为王陵与陈平、周勃等人的间隙,而被排斥在中枢之外!
如今,张苍却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职务,以及和贾谊的使徒名分,亲自举荐贾谊···
这里面暗含的政治意图,无疑让刘弘感到敬佩!
历史上,张苍最终因黄龙改元一事得罪文帝刘恒,最终被罢黜;而张苍被罢相时的主要罪名,便是‘任人唯亲’。
如今看来,这件事恐怕没有太史公所记载的那般简单。
——张苍一个年过七十,历经秦汉两代共七位统治者的封建官僚,以朝堂共议的途径成为汉相,当真会不懂得爱惜羽毛,从而沾染上‘任人唯亲’的污名?
此事,恐怕是张苍刻意为之。
就如同张苍此时所为,便是极其直接浅显的将一个不大不小的把柄,毫无顾忌的交到身为皇帝的刘弘手上。
“自污啊···”
暗自长叹口气,刘弘本随意的坐姿便没由来的一肃,望向张苍的目光中隐隐带上了钦佩。
——萧相国之故智,无疑成为了汉初官员心中的指路明灯!
无论是刘不疑,虫达等老臣,亦或是柴武、田叔等‘后来者’,都曾或明或暗的将自己的把柄交到刘弘手上,以表明自己的忠心,换取刘弘的信任。
直到现在,身为御史大夫,且几乎必定会成为下一任汉相的张苍,也同样将一个把柄交到刘弘手上时,刘弘才反应过来:与后世爱惜羽毛,唯恐个人形象受损的官僚相比,汉初的官员最大的一处不同,便是那份专属于政治家的担当!
为了达到政治目的,完成心中的远大抱负,而不惜将个人荣辱撇开,全心全意向心中的方向前行的担当!
阅览者案几上摊开的竹简,刘弘心中还出现一个十分有趣的猜测。
张苍如此直白的‘自污’,其目的恐怕并非单纯的获取刘弘地信任。
即便撇开张苍的政治威望不说,光是出于对老太傅王陵的崇敬,刘弘也必然会对张苍抱以最大的信任;张苍此举,可谓画蛇添足。
可若是张苍想通过这种手段,向刘弘隐晦的传达自己的政治主张,以及最终指向,这就说得通了。
——张苍是在告诉刘弘,愿意以汉相萧何为榜样,辅佐刘弘,建下高皇帝刘邦那样的丰功伟业!
看看张苍肃穆的面容,饶是已逐渐养出些城府的刘弘,也不由感到口角舌燥起来,为张苍所做出的君子协议感到热血沸腾。
勉强按捺住目光中的喜悦,刘弘做出一副庄重的模样,向着张苍默然一拜。
随后,刘弘极力控制住劝说张苍避嫌的冲动,将案上竹简缓缓卷起,交到身后的王忠手上,负手站起。
“尽有如此人杰未得用,此朕之不敏。”
“还请北平侯引贾生陛见,朕欲亲睹之。”
两句话,便彻底坐实张苍‘举主’的身份;从今往后,无论贾谊做了好事还是坏事,都将于张苍息息相关。
言罢,刘弘便漫步向着殿后走去,独留殿内两个若有所思,以及一道痴楞的背影。
而在御案之策,方才被刘弘观阅过的竹简之上,由刀笔刻着一行苍劲有力的小篆。
——《过秦论》!
※※※※※※※※※※※
在长安城满是肃杀的氛围之中,尚冠里内的一处庭院之中,却宛如与世隔绝,时刻透露出暮气沉沉的气息。
曲逆侯府。
当朝右相陈平的府邸。
自三月末发生那场‘某不知名朝臣气晕天子’的事之后,曲逆侯府的大门便再也没有打开。
被刘弘暗指为‘私藏国库钱,中饱私囊’的丞相陈平,在外界传闻之中更是几度病危!
只要曲逆侯府传出丧讯,陈平就必然会被盖上一个‘抑郁而终’的盖棺定论。
但这一切,都只是表象。
外界认为一命呜呼,随时可能撒手人寰的陈平,并没有如刘弘所猜想的那般病卧床榻,而是在府内的书房,对着一副足有半个房间的大堪舆指指画画,不时发出沙哑的轻咳声。
作为以军功得侯的开国功勋,陈平即便更偏向‘谋士’的人设,也具有水准线以上的军事涵养。
不过,若是陈平在堪舆上的标注让外人看到,无疑会对这位年过七十的汉相令眼相看。
这幅堪舆中,没有汉都长安,也没有齐都临淄以及大半个关东——整个堪舆上,只三处战略点:睢阳、荥阳、函谷关!
就连刘弘大费周折,将整个征越大军召回驻防的丰沛之地,同样不在这幅堪舆之上。
书房最里的案几之上,满是被拆封的竹筒;原本被封存于竹筒内的书信,则都成为了堪舆上的那处标注。
——睢阳,夏五月甲申(二十),战起!
锐利的目光在那处标注上锁定许久,陈平方长出口气,缓步回到案几前,语气阴冷一轻斥:“进来说话。”
音落,一道衣冠华贵,身形富态,却满脸焦虑的中年人,便在陈平的余光注视下走入书房之内。
“丞相。”
恭敬一拜,中年人的目光却丝毫不敢撇向一侧的堪舆,只紧盯着眼前的木地板。
看着中年人这番模样,陈平晦暗的目光缓缓移回眼前的案几,终是化作一道悠长的叹息。
“大将军作何答复?”
嘴上说着,陈平的眼睛却已是失望的闭上,颤抖的双手紧握成拳,藏在案几下的竹简之中。
“禀丞相,大将军言太尉一事,此数日便当有定数。”
“届时,大将军再与太尉一同登门,与丞相共商大事···”
言罢,中年人便锁紧脖子,等候着意料中的雷霆降临。
过了许久,发现屋内并没有陶器破碎声,中年人才小心的稍抬起头,就见陈平已经来到了一旁的窗户前,满脸萧瑟的望向天际。
“大将军这是要左右逢源,见机行事啊···”
对于灌婴拒绝自己的邀请,陈平饶是有所预料,也不由陷入一阵担忧之中。
周勃出狱,自然是这几日的事。
但灌婴说‘等太尉出狱在一同拜会’,就是明晃晃的耍人了。
虽说周勃出狱是必然,但具体什么时候出狱,都还在未央宫内的小皇帝掌控之间。
而灌婴率军出征的日子,却是早已定下:夏四月二十!
虽然半年前,灌婴奉吕氏之命率军出征时,也同样是这幅稳坐墙头的架势,最终也倒向了诛吕阵营,但这一次,陈平不敢如上次那样冒险。
诛灭诸吕,那是天下大势,无可阻挡,作为一个聪明到极致的人,灌婴倒戈几乎是必然。
且诛吕的正义性,足以让陈平安心——即便诛吕失败,陈平也不怕兵败身亡,从而遗臭万年。
这次的状况虽与上次基本相似,但若无法在灌婴出征之前得到明确答复,陈平将寝食难安。
——再有一个月,刘章大军就将兵临睢阳!
而朝堂派去驻守睢阳的,就是大将军灌婴。
可以说灌婴的立场,将直接影响陈平此次计划的成败!
想到这里,陈平便稍回过身,将目光移回中年人身上。
“关中各道,可都安置妥当?”
与陈平阴戾的目光稍一对视,中年人便赶忙将头底下:“县乡主道,俱已奉丞相之命;然函谷关,箫关守吏,下官无以调遣,恐唯太尉可征调···”
闻言,陈平再出口气,眉头皱的更紧了些。
“且先如此吧···”
将目光再度转向窗外,陈平语带深意的一声感叹,便传到中年人耳中。
“内史当知,若事有不遂,小儿必不会轻饶吾等。”
“若内史欲效仿大将军,老夫唯有一言相赠。”
说着,陈平便淡然回到堪舆前,手指缓缓划过睢阳、荥阳一线,最后在敖仓上停下,狠狠一点!
“成王败寇,乃古今至理之言!”
言罢,陈平便留给刘揭一道年迈的背影。
“内史且回吧。”
看着陈平那道早已弯曲,却又时刻透露出倔强的背影,刘揭目光百转,终是躬身一拜:“鄙人···告辞。”
待等屋内再度陷入沉寂,陈平坐回到案几前,将案几上的竹筒一个个拿下,铺开一面白绢,微微颤抖的手一笔一划的写着什么。
“代王啊代王,可千万别怪老夫狠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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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之前忘记说了,堪舆,就是地图。
军用地图最早出现在战国时期,《曹刿论战》之典故中,就已经有关于地图的记载;秦末起义军近逼关中,以及楚汉称霸时期,韩信设下十面埋伏,也都有军事地图出现的身影。
在历史上发生于景帝朝的吴楚七国之乱中,便有‘吴王反,而朝堂出吴楚堪舆’的记载;也就是说,早在吴楚还没叛变的时候,汉室中央就已经专门画制了关于吴楚战略要地的军用地图,以备不测。
各类不同的史书记载中,也经常有关于吴楚之乱,长安‘早有准备’的记载。
值得一提的是,历史上关于著名的迷路将军李广的记载之中,也偶有‘堪舆’的出现,虽然没有指南针,以及明显的参照物,导致这种地图在草原上起不到太大作用,但这也从某种程度上证明,在汉初,军事地图测绘水平已经达到大致草原地形地貌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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