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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帝成长计划:正文卷 第0282章 柴武班师

    在后世人看来,冬天,是遍地雪花的曼妙,是一杯热咖啡的慵懒,也是一盘饺子的团圆。

    可对于身处封建时代早期的汉室而言,冬天的意义,却没有那么美好。

    对于百姓而言,冬天是一年之中,唯一无法耕作的时间,是百姓每过一天,都会因‘吃了粮食却没赚到钱’而心中不安的时间。

    对国家,对边墙一带的守军而言,冬天,也是匈奴人大举来犯的严峻时刻。

    在历史上,汉室只有一种人,会希望冬天早日到来,且不要那么快过去。

    ——酷吏。

    准确的说,是那些执政手腕简单粗暴,以杀豪强为‘安民治民’之纲要的执法官员。

    在后世传言中,便有王温舒这样的酷吏,曾因治下死囚连杀秋冬两季,直至开春都没有杀完,而发出‘若是冬天再长一个月就好了’的感叹。

    而王温舒之所以有这样的感叹,是因为汉室的观念中,有一条没什么根据,却又被大多数人接受的,不成文的默契。

    ——死囚,必须在冬季杀死。

    至于春、夏、秋三季,则都被认为‘杀囚不详’。

    而今年,情况却有些不同了。

    往年在凛冬之时,不安的在家中消耗粮食的百姓,终于在天子刘弘地号召下,从自己的‘舒适圈’走了出来,全家老小齐上阵,快速进行着冬小麦的补种工作。

    边墙地区,也因为刘弘选择的‘屈辱和亲以安胡’政策,而得到短暂而宝贵的安宁。

    至于酷吏···

    ——历史上声名赫赫的酷吏,在这个时间点还没有冒出头。

    但这丝毫不影响今年冬天,汉室天下依旧死了很多人。

    很多死有余辜,死的如尘如土的人···

    ·

    正武元年冬十一月,月中,朔望朝。

    随着天气逐渐寒冷,刘弘也已按照惯例,搬到了未央宫前殿以东的温室殿。

    但没办法——开国皇帝刘邦定下的规定:朔望朝,必须在宣室殿进行。

    即便不论这则‘祖制’,光是从现实角度考量,朔望朝‘公卿皆至,凡员数百人’的特点,也使得会议场所,只能由宣室殿承担。

    因为只有宣室殿硕大的殿堂,才能承担将这几百人容纳在内的重担。

    此时此刻,天子刘弘正端坐于御榻之上,朝臣百官、彻侯勋贵则跪坐东西两侧,殿中央,则是一位身形魁梧的将军,手持一卷长长的竹简,对御阶上的刘弘进行着汇报。

    “车骑将军棘蒲侯臣武,大将军颍阴侯臣婴,上将军隆虑侯臣灶,前将军故安侯臣嘉等,昧死百拜,启奏陛下。”

    “悼惠之乱,自去岁四月起于齐,今岁十月止于荥阳。”

    “去岁秋九月,屯驻睢阳外之贼子取道下邑,潜行至荥阳,欲图敖仓;幸陛下慧眼如炬,使贼千里奔袭而勿得敖仓,方于荥阳城下,徒留尸数万。”

    “前将军申屠嘉引淮阳郡兵,同荥阳之忠臣义士通力协作,以卒不过三万,力敌贼逾二十万;荥阳坚守三日而不失,贼亡数万。”

    洋洋洒洒的将修饰过的战斗经过道出,柴武话头稍艾,将手中竹简往后摊开了一些,复又清了清嗓。

    “及至悼惠诸子,则于荥阳之败后各自逃散。”

    “悼惠四子刘罢军,奉齐王之命归齐筹粮,为南下至飞狐都尉部所擒,今已押入长安。”

    “悼惠八子刘将闾,为齐王拜为贼军前将,于荥阳之败后西遁,献降梁中尉薄昭,今已押至长安。”

    说到这里,柴武的语调稍一肃。

    “悼惠三子刘章,为齐王拜为贼掌军之帅,于荥阳之败后北逃,渡大河而欲入赵,为大将军亲手俘获。”

    “后押解长安之徒,逆贼刘章撞木自尽。”

    “悼惠长孙,哀王长子则,于荥阳之败后南入荥泽···”

    “终,陷于沼池,而亡命也···”

    言罢,柴武郑重一拜,将手中竹简稍举国头顶:“其余各军将士之伤亡、获功之详,俱录于此简,臣同大将军、上将军、前将军皆已用印。”

    “悼惠诸子之乱起,先有大将军驻守睢阳,后有前将军血战于荥阳,战死、战伤者无数;后得诸部通力合作,方使贼无有一人逃脱。”

    “故臣等昧死百拜:恳请陛下封赏有功之将士,抚恤战亡之英烈,以使国朝尚武之风,无有受挫之虞也···”

    确认柴武的汇报结束,刘弘才轻轻点了点头:“车骑所言甚善,此应有之理。”

    其实,阵亡将士的抚恤、有功将士的封赏等工作,完全不需要柴武如此大张旗鼓,拉着一串汉室军方一号、二号、三号、四号人物一同上奏。

    早在太祖刘邦之时,汉家的军队抚恤、封赏规则,就已经非常完善了。

    针对阵亡将士的抚恤,如今便有一条自秦末之时,就为汉家一直沿用的条例:军士不幸死者,吏为衣衾棺敛,转送其家;祀以少劳(猪、羊各一),长吏视葬。

    吏,在军中多指负责记录士卒功勋的军法官,而长吏,则指直接指挥这位阵亡士卒的最低一级主官。

    在行政单位,官吏遍分为长吏、少吏两种,长吏指全掌一曹之事的正职,如里正、啬夫等,都可算作‘长吏’。

    有决策权,就意味着长吏必须有足够的秩禄,腰间系有象征权力的官印,所以通常情况下,长吏的俸禄不会低于一百石。

    而少吏,则指无任何决定权,只能遵从长吏的指令,配合主官进行工作的副职。

    通常情况下,少吏所指的,便是那些俸禄低于一百石的编外人员。

    这样的人,在后世被称为刀笔吏或临时工,而在汉室,被称为斗食——俸不足石,以斗发之也。

    这则条令的意思就是说,有士卒在战场上阵亡时,军法官要负责为其置办丧服、棺木,并同阵亡将士的尸首一起送回其家中,送上少牢规格的祭品,并由该士卒身前的主官亲自参加葬礼,以保证一应要求符合法律规定。

    与行政单位所不同的是:军中长吏和少吏的区分,远没有行政单位那般复杂。

    ——从统掌五十人的屯长开始,往上都可以视作长吏。

    也就是说:在汉室,哪怕是一个大头兵阵亡,也会有屯长一级的军官出现在葬礼现场,代表国家,向烈士表示哀悼。

    死人都有如此高规格的待遇,那些立下武勋,并在战场上活下来的将士,那就更了不得了!

    从最轻的‘探得敌情’,到最重的‘先登之功’,士卒每一项功劳,都会被军法官详细记录。

    若战后不幸阵亡,那这些功勋的赏赐,将送到烈士的家人手中;烈士的丧葬规格,也会在已有基础上,得到一定程度的升级。

    若存活下来,那自是皆大欢喜——军法官会如实将战斗中,立有功勋的将士名单上报,朝堂再根据法律条令进行封赏。

    功劳小一些的,至不济也能捞到一笔不少的钱财,以及‘x年不用服徭役’的待遇;功劳大的,更是封官进爵,不设上限!

    有如此完备的条令存在,柴武却依旧多此一举的请求刘弘封赏、抚恤,这就是汉室的时代特性,以及政治文化背景所导致的了。

    作为将领,柴武要想一如既往地得到麾下将士的追随,就必须全心全意的为属下谋福利。

    也就是说,无论刘弘本意如何,柴武这个态度,是一定要拿出来,摆在朝堂之上的。

    而身为臣子,柴武也需要借此机会,再次给刘弘一个重申自身神圣性的机会——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诸将士的赏赐,不是我柴武给的,是当今天子恩赐。

    对着这套脱裤子放屁般的政治流程,刘弘还是有基本了解的。

    见柴武将竹简高高举起,刘弘稍测过头,眼神示意身旁的王忠,将那卷竹简取来。

    待竹简被王忠恭敬的奉上御案,刘弘缓缓摊开竹简,大致扫了一眼。

    “原来如此吗···”

    只见竹简之上,前面一小部分,与柴武方才所言大同小异;而后面那记录着数百上千个人民的部分,其前后顺序却颇为有趣。

    ——排在第一位的,居然是一个名为‘全旭’的司马!

    其功劳倒是没的说:于大河北岸,率部围拿叛贼刘章!

    逐条往后看下去,就见一个个刘弘闻所未闻,官职多不过屯、曲之间的中低层军官,被录入到了这份功劳簿之上。

    当刘弘略带些诧异的将目光放到功劳簿最后,都没有发现柴武、灌婴、周灶、申屠嘉等将领的名字。

    而这个小小的‘谬误’,或者说遗漏,却是精确地挠到了刘弘的痒痒处。

    ——这份奏疏,或者说战后汇总报告,是得到柴武、灌婴、周灶、申屠嘉四人联名认可的!

    作为如今汉室军方将衔最高的四人,又怎么会同时出现‘忘记把自己写上功劳簿’的失误?

    既然不是失误,那就是刻意为之——而且是在四人一致同意过后,才有了这么一份只有将官士卒,却无主帅名讳的功劳簿。

    这样一封报告所暗含的内容,实在很难不让掌权者,尤其是封建帝王安心。

    ——我们有没有功劳,全由陛下说了算!

    这样的政治觉悟,让刘弘不由感到一阵安心。

    “若周亚夫有这样的觉悟,应该不至于晚景凄凉;迷路将军,也不会留下‘李广难封’的典故了吧?”

    在没有思想政治建设的封建时代,决定一位武将结局的,往往就是其自身的政治觉悟。

    没办法——通讯方式落后,思想建设落后等因素,使得任何一个封建君王,都无法对掌兵将领百分百安心。

    皇帝这个生物本身就多疑,若是武将的思想政治觉悟又不达标,就很容易发生‘杀功臣’的惨剧。

    ——皇帝能怎么办?

    总不能因为人家功勋卓著,就把国家的存亡,交到一个外人手里吧?

    相较于历史上的封建帝王,刘弘的‘症状’还稍微轻一些,但也只限于‘在武将懂事的时候,给个完美的结局’的程度。

    而今年,中央对抗悼惠王诸子叛乱的战争,便让刘弘第一次感受到了‘将在外,君寝食难安’的沉浸式体验。

    自然,柴武、周灶等老臣还是信得过的,但灌婴呢?

    再往深处想:太祖高皇帝之时,周勃在刘邦眼中,应该也同如今刘弘看柴武般放心吧?

    只能说,封建帝王的多疑,大都不是其自身的脾性,而是受环境所破。

    ——毕竟人性,是最不值得信任,也最不应该信任的东西。

    帝王一举一动,皆影响天下万民之生死;在这种情况下,以一人之凄凉晚景,换得天下一世太平,便是顺其自然的事了。

    “奉常。”

    一声亲唤,待刘不疑出班一拜,刘弘便面带微笑的交代道:“此有功将士之名录,卿抄录一份,好生思虑。”

    “万不可使有功之士寒心。”

    看着刘不疑应诺推下的身影,饶是见多识广,柴武也是不由一愣。

    至于殿内文武百官,更是纷纷将嫉羡的目光,撒向殿中央痴然而立的柴武。

    ——刘不疑可是奉常!

    什么情况下,有功将士的名录,会需要奉常这个负责礼制的九卿‘好生思虑’。

    答案毋庸置疑。

    ——测堪舆,祭高庙,封诸侯!

    在如今汉家‘异姓不可为王’的背景下,刘弘此举便意味着:那封竹简之上,有至少三个以上的幸运儿,将跻身于光荣的‘彻侯’或‘关内侯’阶级!

    而这,便是柴武如此诧异的原因。

    “于有功之士行如此重赏···”

    心中思虑者,柴武心中便逐渐涌起一抹遗憾。

    先前与刘弘地接触,在柴武心中留下的印象并不多。

    在曾经的柴武看来,当今刘弘,是个年少老成,手腕颇为狠辣的天子。

    再多的,就没有了——自这位登基以来,君臣二人就见过两回面。

    第二回,也正是柴武此次早先一步入长安。

    但现在看来,眼前这位,可丝毫没有继承孝惠皇帝的‘仁弱之风’。

    ——动辄裂土封侯,此举,明显是在表明自己的尚武之心!

    “可惜啊···”

    对于一个武将而言,最遗憾的,必然是圣君临朝,而我已老朽。

    汉室对于君王的要求,可以说是历朝历代最低的了。

    ——不用举止有度,不用谦卑有序,甚至不用仁义爱民。

    汉室天子,只需要将一点做到极致,就能得到绝大多数臣民的效忠。

    ——尚武!

    只要天子尚武,且其他方面没有坏到商纣那个程度,就已经能让天下人满意。

    而一个三十岁的皇帝尚武,和一个年仅十六,却已然全掌朝政的皇帝尚武,所带来的影响也全然不同。

    此时的百姓,大多十几岁就结婚生子,二十多岁的女子,就已经能被叫‘老阿姨了’。

    到了三十往上,那更是到了要抱孙子的老年。

    ——没办法:匮乏的物质条件,使得这个时代的人均寿命,基本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

    而作为天下共主的天子,虽然得以养尊处优,寿命能比劳苦百姓长一些,但也十分有限。

    ——太祖高皇帝,四十七岁时都还年富力壮,还能上马征战,一举鼎立汉室国祚!

    可在项王兵败生死,天下一统之后,短短五年,英明神武的高皇帝便快速衰老,在太子尚未成年之时撒手人寰。

    孝惠皇帝十五而登基,也在短短七年后抑郁而终。

    先帝,即孝怀皇帝,那更是在仅仅十二岁的年纪,死在了皇位之上。

    汉家三代皇帝‘在位数年而亡’的先例,将一个十分现实的结论摆在了汉家朝臣面前:皇位,就是那种能在短短几年内,快速将年富力强的人所有生命力吸走的高危职业!

    即便不考虑汉室的特殊状况,过去千百年的故事也证明:只要是勤政的帝王,大都很难长寿。

    原本的历史上,汉室后来的君王,也确实大都如此——文帝刘恒年二十四而得位,在位堪堪二十三年,死于四十七岁那年。

    甚至在生命最后的几年帝一点点交到了监国太子,即后来的景帝刘启手中。

    刘启年三十一而登基,在位十六年;但早在登基后的第七年,四十岁的景帝刘启便曾病危,一度连遗嘱都已经写好:以太子刘荣继位为帝,母粟氏为太后。

    即便那声‘老狗’让景帝强咬着牙挺了过来,但之后的七年,唯一支撑景帝继续活下去的,就只有年少未壮的太子刘彻。

    从这些例子就不难看出:一位三十岁的帝王尚武,意味着他大概还有五年大展宏图。

    剩下的五年,则该准备后事,一点点完成政权的交割。

    而一个年十五的皇帝尚武,且已经具备足够成熟的政治手腕,就大不相同了!

    撇来刚成年就死去的孝惠皇帝,和‘非正常死亡’的孝怀皇帝不论,倘若这个君王能活到三十岁,那就还有十五年的时间!

    即便把最后五年留着培养接班人,进行权力交接,也还有十年以上的时间,能大展胸中志向!

    想到这里,柴武便满带着自艾,望向御阶上的刘弘。

    “生不逢时?”

    心语一声,柴武便又自嘲的摇了摇头。

    ——能生在秦末汉初,亲身经历那个时代的波澜壮阔,已足够羡煞旁人。

    “是吾贪欲不足,徒生执念啊···”

    “高举庙堂,亲睹后辈驰骋草原,扫灭胡虏,又有何不可呢?”

    柴武十分笃定:在当今刘弘一朝,汉室与匈奴的问题,必然会得到解决。

    “至不济,也当驱胡至极北,以复前秦之时,胡不敢南下牧马之况吧?”

    站在宣室殿正中央,柴武的心神却飞到了遥远的未来,憧憬起那曼妙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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