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

    她歪着脑袋，思考起自己到底是谁来，七百年间这个问题她也想过许多次。

    七百年前，扭曲降临的时候，有那么一批人提前觉醒了一些东西。

    恶堕觉醒词条，人类觉醒序列。

    她很早就变成了恶堕。

    恶堕与恶堕之间，可以靠着吞噬，夺取对方的力量。聂重山便是以此得到了海妖之歌这样的词条，也得到了旅行者碎片。

    而她也是杀死了某个人。

    五九的用语很恭敬，他很明白，这只猫是一只传奇级别的生物。

    也许不弱于那些井字级。

    “我就不能当只猫么？喵……”

    猫，开口说了话。

    五九有些无奈：“我也希望我没有察觉到您的身份，但我清楚我自己，或者说我清楚人类的承受能力，如果没有您，我已经死了很多次了。”

    说到这里，五九的语气很诚恳，眼神也变得柔和不少：

    “非常感谢您的搭救，只是很可惜，我并没有做成什么事情。”

    没有做成什么事情？

    猫心说这可有点凡了，但想了想，这个男人应该不是刻意在凡尔赛，而是真的觉得他自己没有做出什么事情。

    猫不知道五九经历了什么，只是说道：

    “我本来是想杀你的。”

    说完这句话后，猫娘——开始变身了。

    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给我变”，在五九面前实现了。

    这一次，她不再变成五九的样子，而是变成了自己最原本的样子。

    一个二十出头的女人，眉目间透着英气，鼻梁高挺，双眼耷拉着的时候，倒是与五九眼神颇为像是，很锐利。

    与五九的面无表情不同，五九不怒自威，这个女人不怒自傲。

    就像是古代的贵族，在用眼神打量着某个落魄的小子。

    不过在五九眼里，女人的傲气并不是傲气。

    毕竟……假如一个人被你当猫一样撸了许久，她再怎么高傲，你也不会觉得高傲了。

    尤其是——女人长得也不高，比五九矮大概两三厘米，显得颇为娇小。

    所以当二人目光接触时，女人竟然有些恼怒——我怎么就变成了猫呢？

    “这是您本来的面目吗……”

    “是的吧，印象中是的。”

    “所以您的能力是能够变作他人的样子？”五九想起来还有一个人有着类似的能力。

    色域里钟旭的下属，刘橙子的姐妹栗子，只不过栗子的实力很一般，五九认为这应是另外一种更为强大的能力。

    “变作他人，靠着对他人造成伤害，获取他人的外形，力量，记忆。虽然我已经没办法确认现在的样子，是不是我最早的样子，但我总是会不经意间变成这样。”

    七百年很长，可五九觉得，时间再长，一个人不至于忘了自己的样子。

    眼前的女人虽然没有忘记，却也接近了。

    他猛然想到，大概是摄取了太多的记忆，使得她自身的记忆，占比越来越少的缘故。

    “这个能力，被我吞噬之人的记忆里就有，他原本的能力叫万相法身，但因为某些原因，他变成了恶堕，他的能力也从序列变成了词条，名为万相劫形。”

    万相劫形……

    五九听不懂，但大为震撼：

    “听起来，像是很强大的能力，对了，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您应该知道了我的名字，我叫谷青玉。”

    “黎又。但是很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你可以叫我怪物，我听着还挺习惯，毕竟不少人死前，都是这么叫我的。”

    “黎前辈。”五九还是很礼貌。

    但这种礼貌让人感觉有些生分，黎又颇不高兴：

    “你要么叫我怪物，要么叫我名字。”

    “好吧，我记住了，黎又，谢谢你多次搭救。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辞行的。”

    五九感受到了对方似乎并不愿意被人叫的很老气，所以改变了一些用词。

    这让黎又很受用，但辞行这个词，让黎又有些不悦：

    “你又要走？”

    五九点点头：

    “我要去一个地方，但那个地方不能带上你，不过如果我回来了，我还会来找你的。”

    “我不能和你一起走吗？”

    “不能。”

    五九很清楚，如果面对的是井四，那么带上黎又，和不带上黎又，效果都是一样的。

    黎又的实力似乎比自己还强大，可如果遇到井四这种程度的，不管多强都没有意义。

    自己去灯林市，一个人去最好，存活的关键，就是避开井四。

    当然，另一方面，五九对黎又有一定安排。在见到了黎又可以变成自己的样子后，五九说道：

    “我有一个请求。”

    “你也说了，我救了你很多次，但你却打算丢下我去别地，现在你还好意思讲请求？”

    黎又略微生气。

    五九很认真的说道：

    “如果你不答应我也理解，我会自己完成这件事。完成之后我再前往我要去的地方。”

    黎又看着五九，与五九相处的这段时间，她对这个男人多多多少少有了些了解。

    “说吧，是什么事情。”

    “我希望你能带领他们，前往高塔外围。高塔出现了，很快就会有无数的人涌向高塔。

    他们能不能进入高塔，我不关心，但既然这些人跟随了我，我至少要给到他们一个机会。”

    黎又活了七百年，杀过许多人，夺取过不少记忆，自然也是清楚高塔所在的。

    “你希望我变成你的样子？”

    “是的。”

    “倒也不是不可以。”黎又笑的有些高深莫测。

    黎又答应的过于爽快，五九知道对方肯定会提要求，便又说道：

    “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我虽然与这些人不熟，但要就这么撒手，于心有愧。如果你能帮我，我愿意帮你。”

    谷青玉很上道，黎又是这么想的，或者说这个人就是太不爱占人便宜。

    但事实上，正是谷青玉这种个性，才让黎又这样的人觉得奇怪，而后渐渐被吸引。

    她见过太多贪婪的喜欢占小便宜的人，也见过太多心口不一的人。

    与谷青玉成了某种奇怪的关系，起先也是因为发现这个人很奇怪。

    到死都不愿意启动返回轮盘。一次次靠着强大的意志瓦解危机。

    明明泥菩萨过江了都，却对一只猫照拂有加。

    但这个人又不是那种极致的善良，他杀伐果断，做事果决毫不拖沓。

    黎又心里有一种感觉，谷青玉或许这次要去的地方很关键，也许未来很难见到。

    她可以帮谷青玉完成一些事情，但不希望二人断了联系。

    七百年的时光里，要找到这么一个干净的灵魂，很不容易。

    “我的万相劫形，有两种使用方法，我能够变成你的样子，是因为你在离开之前，我在你手臂上留下了一道爪痕，还记得吗？”

    强大的生命恢复力，让爪痕已然消失，但五九记得很清楚，自己离开营地前，跟黎又说很快会回来的时候，黎又抓了自己一下。

    “我需要你造成伤害，才能够获取你更多的信息，最终我可以彻底吞噬你，这样一来，我甚至可以直接取代你。”

    听着很危险的言论，不过五九没有在意，黎又有太多的机会可以杀死他，但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这一点就值得五九去信任黎又。

    黎又继续说道：

    “当然，我没有杀你的必要，你很有趣。”

    这句话被黎又说出了一种“呵，有趣的男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的既视感。

    “所以我可以提供第二种方法。我在你的身上刻下咒印，建立一种连接，你与我会有着感官上的共通，视觉，听觉，触觉等等。

    必要的时候甚至连记忆也可以，我可以完全掌握你的力量。

    而同样的，你虽然无法掌握我之前已经拥有的力量，但在之后我获取的力量，你也可以获取。”

    这种仪式是万相劫形所独有的。

    万相法身可以创造具备同样能力的分身，而传说级畸变词条万相劫形，则可以“扩散”。

    黎又是扩散源头，五九便是扩散体。

    “副作用就是感知连通？”五九皱起眉头，考虑着黎又的要求。

    “算是这样吧，不过你放心，我不会随时与你建立感应。正常时候，你我的感知并不会相通。”

    “另外，你无法对我有任何不敬的念头，等于你的性命，交托在了我的手里，这种连接，就像是吸血鬼的血拥一样，我作为扩散源，能够对你产生极大的压制。”

    黎又直勾勾的看着五九：

    “要让我答应你，你就得与我建立这样的链接，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如果我死了呢？”

    “你的死亡，会让我产生一些痛苦，但影响不大。”

    “如果……你死了呢？”五九问到了关键。

    黎又也不避讳，如实相告：

    “那你也会死去。条件很苛刻，你可以选择不答应，答应的好处是，你的能力还会进一步提升，万相劫形获取能力，还是很方便的。”

    “坏处是，我会凌驾于你之上，虽然我无法左右你的意志，但是规则上来说，我主宰你的生死，但如果你不会对不起我，就无需担心这一点，因为我从来不伤害自己人。”

    五九神色复杂，黎又脸上依旧带着傲气，她不着急，等待着五九给出答案。

    七百年的过程里，她倒是有过一位推心置腹的扩散体为她搜集各种信息。

    当然，这位扩散体也得到了巨大的好处，万相劫形所劫掠的力量，除了黎又自己，扩散体也都得到了。

    只是后来，察觉到扩散体有了一些危险的思想，一些让她无比难受的想法后，她抹除了它们。

    黎又很孤独，但也很骄傲。

    不屑于向很多恶堕一样，乞求着让人去喜欢她，曾经的那位扩散体，她多多少少觉得有趣，将它视为朋友。

    但察觉到它心思并不单纯的时候，她能毫不犹豫的斩断这些牵绊。

    而且黎又总共也就找过一次扩散体。

    在那次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找到扩散体。

    虽然扩散体与她的关系，像是主仆，但就如黎又所说，她无法左右意志。

    她可以随时与扩散体共通五感，也可以主动隔断这种联系。

    与其说是寻找扩散体，倒不如说是寻找知己。

    寻找绝对值得信任的伙伴。

    她愿意相信谷青玉，如果谷青玉要去的地方很危险，且不愿意带上她，那么至少可以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借给他。

    只是这番心思，被黎又说出来的时候，就像是在逼着五九签订一份不平等契约。

    “我答应你。”

    “你想好了？”

    黎又知道谷青玉是一个很果断的人，但这件事未免也太果断了些。

    谷青玉的想法很简单，黎又救过自己太多次，且杀死自己的机会也有太多次。

    哪怕将来这个人要杀他，他也不在意。

    但现在，他需要去找到自己的部下，需要更多的力量。

    在高塔外的超长时间生存挑战，让五九的实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可五九很清楚，接下来要去的那个地方，也许非常危险。

    灯林市。

    回忆起与灯林市有关的那次探险，五九还记得那是白雾主动申请出塔，为了让自己从刘暮变为恶堕的悲痛中早点恢复过来。

    五九双拳握紧：

    “我想好了，黎又，这段时间的一路相伴，我已然将你视作为我的朋友，我对朋友，历来坦荡磊落。而且我需要力量，你呢，恰好拥有力量。”

    “而且我就算死了，也对你不会有太大影响，这样我也没什么顾虑。”

    最后这句话让黎又有些心动。

    她原以为谷青玉顾虑的，应该是这种主宰关系，却不想，他的顾虑竟然是担心他的死亡会影响自己。

    “你真不后悔？”

    “不后悔。”

    “行，谷青玉，你的要求我也答应你了，这些人类我不在乎，但我会说到做到，将他们带向高塔。”

    黎又的手触碰到五九的眉心，扩散的仪式就此开始。

    ……

    ……

    塔外，以及雾外。

    随着巨大的高塔与石碑出现在了人们视线里，这忽然降临的奇观，引得无数胆大的人前来围观。

    有人将其看做某种外星建筑，是一种星际入侵。

    也有人认为这是上天显灵。

    高塔的出现，引发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人类的围观与触碰，高塔被某种奇异的能量所保护着，常人很难靠近。

    但高塔外的石碑，却因为有人触碰而消失。

    这些消失的人，进入了高塔内部。

    当返回轮盘能够直接在雾外回到高塔的时候，也意味着高塔能够直接通过石碑抵达雾外。

    宴自在和谢行知很快派出了大量的调查队伍，通过白色石碑寻找高塔的位置。

    最终，他们真的找到了这个位置，也因此，在人群大量涌入高塔之前，在人们还不敢确定高塔就是躲避末世的建筑前，石碑外有了驻守者。

    调查军团的成员实力自然强过普通人，谢家的科技武装更是拉大了与普通人的差距。

    由此，前往高塔的石碑建立起了防线，之前进入高塔的那批雾外人种，如果没有符合宴自在和谢英杰还有秦纵和王珏这些统治者共同建立的标准，便不予收容，全部遣返。

    而被遣返的人，从高塔内回到了高塔外，如果放在一年前，这些人肯定是看不上高塔的，但是如今——他们觉得高塔就是天堂。

    于是乎很快的，高塔是乐园，是净土，是避难所的消息传开。

    全世界大量的人口，开始涌向高塔，一切都像极了七百年前。

    高塔现今的统治者，宴自在谢英杰也很清楚，他们要开始扮演坏人了。

    末日人文电影里的“一个都不能少”，在接下来的浩劫中，是不存在的。

    真正的浩劫降临，是适者生存，弱者淘汰。

    第二件大事。

    通过谢行知的不懈努力，总算从零号口中得到了一些关于方舟的线索。

    得知了黑雾最早是被方舟撞破。

    方舟无比巨大，犹如海上的城市，能够轻而易举撞毁岛屿。

    而方舟的领袖，和白雾交情不浅。

    宴自在认为，如果和方舟取得联系，也许将来能够让人类多一些选择。

    同样的，方舟势力的人听说高塔出现，也开始驱动巨大的方舟前往高塔所在的地方。

    文灏，乃至方舟里无数船员，都很希望能够见到高塔。

    他们早已进不去高塔，但所有人都很清楚，高塔是他们的执念。

    当初游轮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见到高塔。

    于是除却无数涌向高塔的人类，第二股势力——方舟势力，也开始往梅南进发。

    高塔势力与方舟势力的联系也在这一刻建立。

    第三件大事——恶堕潮出现。

    高塔不会永远出现，随着扭曲浓度不断升高，一旦超过了某个值，高塔也会消失。

    那些身处于扭曲顶端的井字级怪物们，都很清楚一件事，如果这次错过了进攻高塔的机会，那么就将永远错过进攻高塔的机会。

    而那个始终藏在幕后的棋手，井一，终于指挥着大量的恶堕，开始冲撞高塔。

    浩浩荡荡的怪物大军，规模可以说是黑金岛和黄泉进攻百川市时的数百倍，这些无尽的恶堕全部涌向了高塔。

    目的只有一个——摧毁高塔！解放高塔最顶端的怪物，迎来真正的，扭曲降临的时代。

    这些恶堕大多数是雾外世界的人类所变，但也有少部分恶堕，是来自农场的精锐战力。

    溪云子，黑桃K，梅花K并没有参与进攻，他们的任务并不是进攻高塔。

    但这并不意味着，进攻的怪物里——没有k级的恶堕。

    农场有很多很多，虽然农场主只有一个。

    人类，方舟势力，高塔势力，恶堕势力，全部汇聚向梅南的某处——高塔的所在。

    无数命运的碰撞即将到来。

    但这个世界，有两个人却前往了灯林市。因为种种原因，他们没有参与到这场高塔漩涡中来。

    与黎又建立了某种契约之后的五九，一人一剑，踏上了灯林市的旅途。

    他不知道会在灯林市遭遇什么变故，也不知道灯林市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

    更不清楚的是，灯林市里，他会遇到谁。

    ……

    ……

    雾内，食城废墟。

    血红色的雾气在九头蛇离开之后，依旧没有消散，如果仔细去嗅，仿佛鼻息间还能够闻到九十年前的血腥气。

    只是这里早已没有了任何生机。

    血雾中的年轻人，感受着熟悉的气息，缓缓睁开了双眼，方一睁眼，他便听到了一道声音：

    “你醒了？真是不容易啊，哈哈哈哈哈……我可是从老四手里救下了你，你可得好好感谢我。”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