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他出去吧？”

    张林担心实习生再一次倒下。

    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实习生倔强地摇摇头，坚持留在手术室，作为外科医生，以后还要面对更加刺激的场景，这一关必须过。

    宋子墨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扶着魔六急救中心的墙壁，摇摇晃晃，天旋地转。

    他最理解实习生此时的心理，生怕因为此事被赶出外科这个专业，即使心里翻江倒海，他也必须装作若无其事，以告诉众人：我行！

    “让他留下吧，小心点，有什么不舒服随时说，其实没什么，看多了自然习惯。”宋子墨鼓励实习生，让张林别叫他出去。

    宋子墨的话，张林自然不敢违背，宋子墨在科里的二哥地位，无人能够撼动。

    以前张林和小五还时常梦想争夺三哥的位置，自从徐志良加盟之后，他们彻底断绝了这个念头。

    这个结巴，不仅努力得有点偏执，关键是脑子还好使，甚至张林怀疑，这人嘴巴跟不上脑子的速度，所以才结巴。

    痛风结节的切除，跟体表肿物的切除没有区别，一级手术，也就是最初级的手术。

    但是要保持术后手术切口的正常愈合，难度非常大，每一个细节要追求极致，止血要彻底，分层缝合要严密，不能出现渗漏。

    一旦渗漏，组织液混合着尿酸结晶，无休无止，从手术切口的缝隙渗出，导致切口最终无法愈合。

    “石灰”是不可能淘干净的，它几乎无处不在，已经渗透到软骨、滑膜、关节囊、韧带、肌腱，几乎关节周围每一种组织都受到它的侵蚀，这种侵蚀无界限。

    只要将团块“石灰”清除即可，大量的生理盐水反复冲洗，白色浑浊的“石灰”水，从吸引器到吸引管，流到收集瓶里。

    多余的皮肤和筋膜被修剪，切口变成梭形，有些巨大痛风结节的手术部位还放置负压引流。

    经过努力，全身四十多颗痛风结节，逐渐全部切除，手术结束。

    病人从外观上恢复了正常，不再是让人生厌的“怪物”，双下肢从膝上被截去，这是多年来对痛风放纵的结果。

    以后，他如果能够坚持吃药，将尿酸控制在180-300μmol/L范围内，他还有希望过上正常人的生活，那些沉积在身体内的尿酸结晶，一部分也会慢慢溶解。

    实习生强忍住不适，终于稳住自己，脸色虽然难看，但终究他没有倒下，装作轻松地站在手术室，宣告自己可以做外科医生。

    “胖子，你的痛风很久没发作了吧?”

    张林趁机梁胖子有空闲时问道。

    “已经一年没有发作，别嘌醇每天一片，跟洗脸刷牙一样准时，现在尿酸稳定控制在两百出头。”

    “我岳父也是痛风，药物方面有什么好的的建议?”张林言归正传，小五也侧耳倾听。

    讲课的时间短，很多东西还是没有完全弄透。

    “做HLA-B*5801基因筛查，如果阴性，首推别嘌醇，不要看它便宜，以为便宜没好货，如果HLA-B*5801基因阴性，没有其它禁忌症，别嘌醇绝对是最好的，无论是效果还是安全性，都是最好的，美国风湿病学会有关痛风的最新指南，推荐的一线用药就是别嘌醇，我国鉴于汉族人HLA-B*5801基因阳性比例较高，不做一线推荐，但是如果确认HLA-B*5801基因阴性，别嘌醇首选。”梁胖子毫不含糊，这几种药他已经研究烂了。

    “有道理，老年人多少有点高血压什么的，非布司他还是慎重点，有空我让他去做HLA-B*5801基因监测，好像几百块钱吧？如果阴性，我让他换别嘌醇。”张林得到了明确的意见，这才放心。

    小五也记下来，希望自己岳父HLA-B*5801基因检测是阴性的。

    “过床！”徐志良脱下的手套扔进黄色收集桶，一声令下。

    作为张林的上级医生，徐志良威严十足。

    听到上级医生的召唤，张林立刻打起精神，跟规培生、实习生一起，抬起病人，将病人从手术床上转移到平车上。

    被截下的两个断肢，被塑料袋装好，上面贴好标签，手术室的清洁工进来，完成交接手术，将短肢送到病理科。

    “最好去病理科呆上三个月，站在巨检室的取材台旁，边吃肉包子，边看老师分解肝脏、胃、肠子什么的，你就算过关。”宋子墨拍拍实习生的肩膀。

    实习生心里一阵恶心，听到这场景就反胃，别说边看边吃包子，那得多高的修为。

    此时，杨平在角落里接电话，魔都黄佳才打来的电话。

    “脊柱外固定架已经送达桂林实验室，我们要抽空去桂林，四十只猴子的手术，估计要两天时间，胖子，你也一起去，猴子的麻醉没问题吧?小五，你安排一下出行。”挂断电话，杨平安排去桂林的任务。

    “这个周五下班就过去？我和宋公子跟你去，老徐和张林守病房，下次对调，周五下班出发，周日晚上返回，我让他们提前一天备皮。”小五负责外联，这些科研活动的外联活动也属于他的工作范围。

    所谓备皮，就是对手术部位剔除毛发，对皮肤进行清洁处理。

    猴子的体毛比人要茂盛很多，备皮也是一件繁重的工作，四十只猴子，背部的体毛要用电动剃毛刀全部清除。

    “麻醉设备和药品那边都有，设备和药物清单我给你看过了，有问题没？”小五问梁胖子。

    给猴子做麻醉，一次四十只，这还是头一回。

    麻药的用量只能参照人体，依据猴子的体重来调整，梁胖子也提前请教过华西的导师，导师正在研究一种新型的局麻药，目前正在动物实验阶段，对实验后的麻醉，导师有丰富的经验。

    科研是艰苦的工作，尤其是一些基础科研，非常艰苦，又苦又累，还没有钱，自然没人愿意去干。

    但是基础性的科研，又是最重要的，就像建筑的地基，没有牢固的地基，楼房建设得再漂亮也是徒劳。

    四十只猴子，做完手术，植入外固定架，术后每天对外固定架进行调整，哪几颗螺丝，一天旋转几次，一次旋转多少刻度，必须一丝不苟。

    这还不够，定期还要给猴子拍X光片，做MRI，做CT，分析这些影像资料，取一些组织进行显微镜下，进行组织胚胎学分析，对外固定架固定针的牢固程度进行动态观察，如果中途出现问题，对问题进行记录分析。

    这些工作，将由协和派去的博士们完成，他们拥有良好的科研素养。

    病人麻醉苏醒，回到病房，虽然全身到处是纱布，但是纱布下面已经没有那些隆起的疙瘩。

    如果一切顺利，十四天后，他可以戴上假肢训练行走能力。

    回到病房，杨平没什么事，将桂林发来的猴子影像图片调出来阅读，协和在桂林的实验室设备齐全，这些影像图片的质量非常高，全脊柱的正侧位X片，CT三维重建、MRI各种截面，拍摄非常标准。

    为了获得最佳的影像图片，实验室的工作人员想了很多办法，他们设计了可透X线的固定架，将猴子固定在架子上，然后进行检查。

    这些小家伙可不会规规矩矩地让你进行检查，即使固定在架子上，有些图片，也需要投照很多次才能获得。

    “你说这猴子的X片，跟小孩的还真的很像？”

    “达尔文不是说人是猿进化来的。”

    “你看，几个生理弯曲不太明显？”

    “是呀，怎么生理弯曲不太明显。”

    张林和小五也围在旁边看。

    “这里的影像资料，不仅有我们实验的40只猴子，还有很多以前他们的实验猴资料，脊柱的生理弯曲是人直立行走后形成的，猴子虽然可以短暂直立，但是大多数时间是四肢爬行，所以脊柱没有典型的人类生理弯曲。”杨平解释给他们听。

    矫形专家秦泗河教授曾经就有论文，从进化论的角度，分析畸形的形成和矫正。

    “你说猴子会不会有腰椎间盘突出？”张林问小五。

    徐志良对张林的问题很意外：“你是歪打---正着---吧，今天---怎么---提出---了---如此有深度。”

    不是天天面对墙壁演讲，现在怎么又结巴了？

    张林敢怒不敢言。

    “你看，这些是老年猴子的脊柱MRI，看看，人类最下面的三个椎间盘，是退变最快的，到了老年，肯定脱水，呈现低信号，但是猴子好像没有这个问题。”杨平又调出一些资料给他看。

    “所以嘛---你这问题---要不是----歪打正着，我都要叫你一声张老师。”徐志良是真心觉得这个问题有深度。

    “要不，我们的拉钩专著完成后，下一个课题研究猴子和人类腰椎间盘退化的差异？”小五提议。

    “其实，如果从进化论来看，人类的椎间盘就是次品，它还没来得及进化好，以适应人类的直立行走，所以容易出问题。”宋子墨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杨平部分同意这个观点：“退变是不可抗拒的，人体运动系统的退变，总是从应力集中的部位开始，比如下腰椎、膝关节，都是应力集中的部位，解剖与功能相适应，可偏偏这几个地方解剖上没有得到加强。”

    要解决医学上的临床问题，必须从基础开始思考。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