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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宰相:正文卷 一百六十八章 家宴

    寒门宰相正文卷一百六十八章家宴黄好义自与刘监丞的婚事黄了以后,在太学里可谓受不少讥笑。

    不仅高攀不成,自己还在外面养外室,简直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甚至还被玉莲骗走百贯。

    这些言语黄好义自是知道。

    最难受是在哥哥嫂嫂的面前也是丢了人。这一番在哥哥嫂嫂家里过年,黄好义好生不受待见。

    虽说平日为人处事上有些拧不清,但毕竟是建州唯一个考入国子监进士科的,这些事情他还是能看得清的。

    黄好义少时诗词作得好,五岁即可写诗,八岁时写得文章,得到了知州的赞赏,甚至还从百人取一的解试中杀出重围,若不是当年半途上害了病,他说不准早就中了进士了。

    但此那以后,黄好义就一路急转直下,似变了一个人般,诗赋文章一直没有长进,第二次解试甚至还落第了。最后州学选拔至太学的学生,也是全看在他以往成绩份上,家中也托人费了不少气力。

    黄好义有点明白,自己可能就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人了。

    章越虽当面屡屡斥责他,但在外人面前从不取笑于他。自己有什么为难事,章越也是看情况,能帮就帮,也不介意自己占些小便宜。

    黄好义觉得章越是这么多人,唯一看得起他的人,这点他心底是敞亮的。章越说黄好义让他争取一下斋长,是为了晚上‘感风’请假出门容易,黄好义嘿嘿笑了笑,就承认了。

    黄好义眼下对玉莲还有迷恋,但不如当初了。至于为何不一刀两断,他承认自己没这个魄力,尽管明知是虚情假意,但好歹感情也需要发泄吧。

    章越则没想那么多,他与黄好义面见李觏。

    李觏对章越道:“你这篇策论写得是什么?”

    章越道:“是性论。”

    李觏道:“人无不有善,此孟子之失也,丹朱,商均,自幼及长,所日见者尧舜也,不能移其恶也,岂人之性无善乎?”

    “还有性者子贡之所不及闻,你提笔即书性命,则入老庄释老之学,骋荒唐之言,他日也想凭此迷惑考官么?”

    黄好义心底为章越捏了把汗,李觏见太学生时,时常拿着对方的策论当面质询,但凡答不出的就要挨一顿骂。黄好义自入太学以来,已被李觏骂过三回了。

    但见章越道:“回禀李直讲,性者子贡不言,但性相近,习相远,乃孔子之言。孔子诸弟子中,子贡虽不言性,但夫子言之,夫子而下则为子思言之,中庸所言‘率性之谓道’也。至于子思之后,则为孟子。孟子所谓‘人无有不善’,也是言性也。”

    听到这里,李觏微微点了点头道:“然而孔子却也云唯上知与下愚不移也,若真能率性之谓道,又如何有上知和下愚呢?”

    章越回答道:“回禀先生,性归于善而已,而智愚不移者归于才,非性也。性者,有仁义利智信,谓之五常,才者愚智昏明之品也,欲明才品,则孔子所谓‘上知与下愚不移’之说,欲明其性还是归于孔子所言‘性相近,习相远’。”

    李觏闻言徐徐点头道:“善也!”

    黄好义一旁已佩服得不得了,果真是三郎,着实了得,竟能说得直讲都能信服。

    “朝廷已令宗室大学小学皆以三字诗为课,你有什么想说的?”

    章越一愣然后道:“学生当然是高兴。”

    李觏道:“你的话言不由衷。”

    章越道:“学生确作此想。”

    李觏认真审视了章越一番道:“很好,朝廷之所以不嘉奖于你,是因你年轻,怕你一时得志而放纵,不要看眼前一时的得失,治学之事在于一个恒字,切记于心。”

    “学生记住了。”

    李觏罕见露出了笑意道:“如今刘几中了状元,斋里的事,你可先兼着,待数日之后,再定斋长之选。”

    “是,先生,学生告退。”

    章越与黄好义离开后。黄好义对章越道:“行啊,三郎,你还未开口,直讲即打算将你委作斋长了。”

    章越道:“斋长?我还未想好呢,再说吧。”

    次日为朔日。

    章越先抵至蒐古斋里刻章卖字。

    近来除了找章越刻闲章的,求字的人也是渐渐多了。

    每逢这个时候,王安国都是要来坐一坐的。

    章越也不客气,让王安国在一旁坐着。自己一面与王安国闲聊,一面则与主顾们应酬着。

    如今他的刻章已卖至八贯,此外一副字也可值三百钱,反正横竖也是一笔收入。

    刻完章后,章越即请王安国至烧朱院去改善了一番伙食。

    不过到了烧朱院后,章越有些后悔了,他没料到王安国竟这么能吃。

    一顿饭竟吃了自己五觔的肉,罢了,临末的时候,王安国还不尽兴。章越本着请客务必尽兴的原则,又点了炙彘肩,这才令王安国吃得满意。

    章越感觉自己若是王安国这样的朋友多一些,恐怕离汴京买房还真是遥遥无期了。

    烧朱院食毕,王安国告辞离去,章越则前往了陈襄的家中。

    这日章越来得比较早,并不仅仅是来学诗的,陈襄刚刚将妻女从福州老家接至汴京来,故而请章越来吃家宴。

    章越则采买了不少礼物前往。

    陈襄见了不悦道:“怎又上门带着这些。”

    章越则找了个由头,又敷衍过去。陈襄道:“先坐着。”

    陈襄走回屋里将章越带来的礼物给了浑家看了。

    师娘查点了一番,不由道:“你这学生可真是有心了,虽说都不贵重,但是可见得心意。”

    陈襄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收的。”

    师娘道:“官人,你太方正了,学生的好意,也不可拒之门外。你学生送得两只老鸭,我命女使今晚煮了一只作汤,你看如何?”

    陈襄笑道:“有劳娘子了。”

    师娘道:“等等,我这还有从老家带来的茶饼,一会熬了给你们送去。”

    陈襄看着茶饼想到一事不由问道:“是官茶还是民茶?”

    师娘笑着道:“官茶哪可拿来待客,自是民茶。”

    陈襄出门来至章越面前然后道:“今年朝堂上为了废立茶法,议论不止,你可有听说?”

    章越道:“学生听说了。”

    陈襄道:“此事虽说科举不考,但我等读书人不可只看着科举有用之书,也时时怀忧国忧民之心,你说一说你的看法。”

    章越道:“学生记得唐建中以后,即有茶禁,至今两百年。本朝实行茶禁以来,私藏盗贩者不计其数。”

    “如今官茶粗劣不堪,民间所食皆是私贩,这已是公然之事,唯官府还在捕捉私贩,以严刑峻法止之。与其如此倒不如废除。”

    陈襄点了点头道:“杨雄有言,为人父而榷其子,纵利,如子何!茶法早已是败坏,早晚有废止一日。茶法若废,原先官茶之收入至国用不足,又如何?”

    “这学生以为可以改榷为租。”

    章越与陈襄就茶法的事聊了好一阵。

    章越感到陈襄不仅仅是教自己读书科举,以及修身之道,还试图让自己往经世致用的路上去引导。

    这榷茶法的废除,确实是当今朝堂上最大的事。

    不少官员都有上疏反对废除,其中反对最激烈的则是欧阳修。

    二人聊得差不多了,陈襄当即欣然道:“你没有做过官,位列庙堂之上,却能有这番见识,实在是难得。”

    “全赖先生教导得好。”章越谦虚地言道。

    怎么说呢?

    经常去逼乎啊,起点网文看多了,基本都会闲扯个两句,唯独没有实践过。

    陈襄摇头道:“不,我从不虚夸人。”

    顿了顿陈襄又道:“是了,你已十五了,已是到了婚配之年了……”

    章越听了一愣,难道大佬又要给自己说亲么?上次曾巩都没下文了,你这回又要说谁。

    别啊,自己已是……已是够苦恼了。

    却见陈襄忽道:“你名为越,说文有云,度也。”

    “用句话来说是‘度之往事,验之来事,参之平素,可则决之’。你以为如何?”

    章越一愣,随即明白陈襄的用意,当即道:“学生多谢先生赐字。以后学生就以‘度之’为字。”

    陈襄见了很是欣然笑道:“也好,闽地乃吴越之属,你名为一个越字,已是甚好。既给你取字度之,也是要你记得,事事行前当度而行之,但也不必三思而行。”

    “学生记住了。”

    说到这里,师娘当即端了饭菜来笑道:“你们在聊些什么吃菜了。”

    陈襄笑道:“正好从老家带了些青红酒来,今日既是家宴,你陪我小酌几杯再回去。”

    章越道:“学生谨遵师命。”

    章越与陈襄来到饭桌前,但见一大桌子的饭菜,十分丰盛。

    师娘笑着道:“三郎,尝我的手艺,不知合不合适。”

    章越见陈襄夫妇如此热忱,这饭菜还未吃呢,就已是胃口大开了。

    “多谢师娘了。”

    “来,坐下,”陈襄对章越笑道,“咱们再说说茶法的事。”

    当即女使给章越倒了温好的青红酒。

    杯中酒香四溢,师娘在旁不断给章越布菜,至于陈襄则不断将自己在朝堂听得各方言论一一告诉给章越,提供作一个参考,却没有将自己的意见强加给学生。

    章越不由由衷感叹,得师如此,夫复何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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