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宰相:正文卷 三百六十八章 崇政殿说书
崇政殿后殿。
四面垂帘都被放下,尽管是炎炎夏日,但御殿仍是密不透风。
官家坐在御殿中央,穿着夹衣,旁边只有一名小侍在旁,也不挥扇,只是垂首立在一旁。
民间传闻官家是赤脚大仙转世,任何时候只穿夹衣,却冬不用火炉取暖,夏不用挥扇,盖禀天地中和之气故也。
因此随侍之人也吃了苦头,不能挥扇烤火。
其实官家身子不好,自至和三年后当殿晕厥,大病一场后便每况愈下。
到了嘉祐七年三月如今临朝,官家对朝政似更懒得插手,尽数交给两府处置,平日朝会都是以端拱渊默之状示人。
今日早朝后,官家与后殿听大臣奏事。
见过中书,枢密,三司三班后,官家缄默如故,奏事时最多只是道一个可字,今日本要再见两班,但官家却道免了,最后只余下几位挂着经筵名头的大臣留身奏事。
一般到这时候,官家才会与亲信大臣们说几句话。欧阳修给官家奉书后退下,与韩琦,王珪一并侍班。
官家道:“朕用了二十日的功夫,将礼院新修的太常因礼革看毕了,甚好!朕记得中书门下有礼房,礼院名义上隶属太常寺,但实际上却听中书之意,此事中书,太常办差皆是有功。”
韩琦道:“礼仪事务一贯繁密,太常礼院预其职判,这修撰太常因礼革,不过是分内之事。”
官家道:“虽是分内之事,但此番不同寻常,以往昔日礼院议章献太后之礼,还有福康公主的册立及温和皇后之事,都不合朕的心意,但这一次撰书却甚是合意,不仅详略得当,兼得轻重之体。”
韩琦,欧阳修知道官家说得是礼院的三件事。
一件事章献太后垂帘听政十年,此事堪比牝鸡司晨,如何让太后仪临于官家之上,又符合于仪制,太常礼院很认真进行了一番擦屁股的工作。
还有一件事公主册立,此事关于福康公主,也就是官家的长公主进封为兖国公主。
宋朝公主进封只有册封文书,没有册命之仪,但因为福康公主是官家最喜欢的女儿,所以官家一定要行册封之仪。
但这件事太祖太宗真宗三朝都没有旧例,如何创造一套符合公主册封的礼仪,礼院的官员生怕背锅,于是推搪来推搪去。
还有一件事就是温成皇后立庙,温成皇后即是张贵妃,给贵妃立庙这也是违反礼制,当初大臣们对于官家独宠于张贵妃很有意见,又见官家还要给张贵妃立庙,礼院的官员办事不利索,又令官家非常的不满。
但在这太常因革礼的书中,删去了章献太后的僭越之礼,不过仍记载了几项嘉礼,以体现官家对章献太后的孝道,此事办得十分得体,令官家十分满意。
同时在福康公主册封及温成皇后立庙的事上,礼书上为官家这两件事进行了记载,没有删去了仪制,只是在仪注上注明此非经制,给官家在这件事上留下了颜面。
这一次太常因革礼的修撰,不仅令官家十分满意,而且仔细读之仪注因革更是考据详实,这一点更是令天子读得爱不释手。
他日渐感到自己不久于人世,故而对礼书这样留给后人参看的书籍特别用心,生怕背负上骂名。
在韩琦,欧阳修主导下的太常因革礼修撰得到了官家的好评。
眼见官家心情很好,欧阳修道:“修撰太常因革礼此书,臣是交给太常同知院事吕夏卿,章越二人主之,文安县主簿苏洵,项城县令姚辟二人辅之。”
官家道:“参政知人也。吕夏卿修新唐书可知其学识渊博,苏洵之前,朕要他试舍人院,他却以老病不肯应诏,朕还以为他怕不如他两个儿子,如今看来未必是雏凤清于老声。”
“至于章越……参政更是擅用,朕看此事他出力最大。”
欧阳修道:“朝野皆称,本朝嘉祐之后最是得人,官庶常举十数人,但无论如何举,必有苏轼,苏洵,章越等在其中。”
官家欣然道:“修书有功,韩相公看如何赏赐才是?中书拟一拟。”
韩琦奏道:“太常因革礼共百卷,如今不过进二十卷尚不足封赏,若陛下真要赏赐不如等百卷修完。”
官家闻言悠然道:“百卷修完,朕看不看得到了。”
韩琦,欧阳修,王珪忙道:“陛下春秋正盛,勿言于此。”
官家淡淡地笑道:“无妨,朕不过随口一提,朕于嘉祐之间极力取士,视科举为重典,意在留可用宰相,造福后世子孙。”
“这几人都是可用之才,中书记一记,日后政事堂叙职时当大用。”
“至于章越朕觉得此人入礼院不过数月,即有如此建树,实在难得,朕想赐他一个经筵官,中书与学士院以为如何?”
韩琦三人都是吃了一惊。
官家欲朝拔章越已不是一次两次,难道他意属留给后世子孙用之的宰相就是章越不成?
若说崇文馆是天子近臣,那么经筵官更是近臣中的近臣了。
不过章越还是资历太浅了,韩琦不好拒绝,因为他刚才已是拒绝过一次官家对吕夏卿他们的封赏了,如果再拒绝一次就有些不给官家留面子了。
故而他目视欧阳修,欧阳修道:“章越起为状元,又入制科三等,再入馆职,如今又赐经筵官未免太速。”
韩琦看了欧阳修一眼心道,有你这么‘反对’的么?这分明是为章越说话。
官家笑道:“经筵官并非实职,不过是能常常入殿侍驾罢了,王学士你看当赐章越何职?”
王珪知天子心意已决心想,祖宗制度,选拔人才先任之馆职试之,若堪用,再为经筵官察之,天子这是要让章越侍驾,就是要进一步考察的用意。
王珪是章越的座主,二人明面上不往来,但私下也有往来。
王珪考虑到韩琦,欧阳修的意思道:“臣以为如欧阳参政所言章越如今官小位卑,若骤提为侍从,侍讲于众心不服,不如让他为崇政殿说书,如此可以负众。”
官家听了点头道:“甚好,就拟崇政殿说书。”
韩琦见官家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反对言道:“臣也以为由章越侍驾甚是熨贴,这也是他的造化与恩典。”
官家笑道:“那么就以此定下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