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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宰相:正文卷 七百二十七章 师兄弟

    种师道最早荫官是三班借职,后来武资转为文资,成为一名文官。

    宋朝武官换文官难,但文官换武官易,这与文尊武卑有关系。

    当初种家想摆脱武将的身份,便让种师道拜在张载门下,再通过张戬和张载的荐举,好不容易才令种师道从武官换职为文官。

    而如今种师道想要从文官改回武官,这件事章越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他却问道:“你可想清楚了。”

    种师道:“下官绝不后悔。”

    章越道:“本朝之初,艺祖曾对左右问,欲令武臣尽读书以通治道,如何?当时左右皆不知所对。后来李文靖(李沆)着史言,昔光武中兴时,不责武臣以吏事,盖天下已定,这创业致治自有次第。”

    “这是文臣所见,不过太祖喜武臣读书,他以为武臣读书可以广闻见,增智谋,怕是武臣凭有所持,肆意非法所为,以致民间疾病,太祖出身寒微,所以能明白这点,而不是用读书来折损武人的勐悍以屈其气。”

    “故而你既是文官出为武官,我没有不许的道理,但你治兵之余也当记得太祖之训,读书可以广闻见,增治谋,最要紧能克制自己,体得百姓疾苦。”

    听得章越这一番话,种师道不由心悦诚服。

    一旁张诜,蔡延庆也是频频点头。

    张诜道:“此话真有宰相气度。”

    蔡延庆笑道:“是矣,太祖还有一句便是宰相须用读书人,章经略状元公也,读书人之冠也,如今以书生领兵立此大功,他日拜宰相亦不在话下。”

    蔡延庆,张诜这个年纪与资历,日后出入两府简直不敢乱想,但章越却不一样了。

    张诜对章越举杯道:“章经略,本朝以儒立国,宰相用读书人,儒臣典狱,以儒将节镇,此皆佳话。”

    蔡延庆略带深意地道:“章经略此去进京,官家必是要大用的。”

    章越笑道:“二位是捧杀在下吗?如今厚赏已加,岂敢再望天恩,章某此去不过进京述职而已,之后还是回熙河的。这样的话可不许再提了。”

    张诜,蔡延庆见章越说得认真笑了笑,自是不敢再提。

    当夜章越与秦州众将开怀畅饮,安排妥当景思立与王韶之事后,章越也可以稍稍放心进京去了。

    次日章越带着上百名蕃部首领,还有上千熙河精兵从熙州出发经过通远军,再浩浩荡荡前往秦州。

    章越走的还是旧路,当年来通远军时走的这条路,如今返回亦是此路。

    从通远至秦州这一段,随处卷起的黄沙扑面而来,章越想起两年前初来此地的时候,来去之时心境已不同。

    见过了厮杀,经历了军旅之事,还上阵杀了人,章越也曾与普通士卒一样铺着毡毯在野外歇宿,口渴的时候也曾饮过冰雪,如此历练一番,这等黄沙漫天的情景对他不算什么了。

    他的气度似比以往变得更从容坚定,但仍不乏青年人的锐气和热血。

    艰难的日子来确实磨炼了自己,章越不由看着自己手掌,体会到什么是十年饮冰,热血难凉。

    一路无话,章越从秦州一路经永兴军,不过二十日便抵至洛阳。

    章越将番将兵马安排在城外,推掉地方官员的接风宴,自己微服入洛阳是要见一位故人。

    入了洛阳,黄好义突对章越开口道:“三郎,可否借我些钱。”

    章越看黄好义道:“借钱?你要拿作什么?”

    黄好义不好意思地道:“我听说玉莲携子又嫁了良人,不过丈夫老实本分,日子过得很苦,我想接济她一些。”

    章越恍然道:“看不出你还挺长情的嘛。你俸禄呢?我记得每个月没少给你吧,怎么不拿自己俸禄接济?”

    黄好义拍腿道:“别提了,家里的婆娘看得紧,十文钱以上的出入她都要知道出处,你也知道这么多年我也没藏得多少私房钱。”

    章越道:“洛阳城那么多抵当铺,你大可去借!”

    黄好义低声道:“抵当铺借钱那是要还的。”

    章越看了黄好义一眼,好小子,又打我主意。

    ……

    章越询人问路来至一宅院,敲门后一名粗布荆钗的妇人应了门。

    妇人一愣随即大喜,连声道:“郎君,郎君,三郎来了。”

    章越走入宅院,但见一间陋室内,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屈膝正在一掌油灯下提笔伏桉着书,袖子上的衣服都被磨破了。

    章越见了对方这般,眼泪几乎忍不住掉下来。

    其妻叫了对方一声,对方头也不抬地问道:“哪个三郎,是城东药铺的陈三郎中吗?”

    “师兄!三郎来看你了!”

    章越说完在门外朝屋内之人,长长一拜。

    片刻后听得桉几翻倒的声音,对方疾步来到章越身前,顿了顿后扶起自己。

    章越抬起头看着已是满鬓斑白的郭林,对方不过大自己几岁而已。

    郭林道:“三郎,你回来了,你是一个人?洛阳城中为何一点动静也没有。”

    章越道:“我推说身子不适,故而地方官员不敢拜见,这便入城来看你。”

    郭林叹道:“原来如此。”

    自司马光被罢之后,郭林便弃了京城里的官职,紧紧地一路跟随着司马光最后来到洛阳。

    章越看着桌桉旁那一堆纸张问道:“师兄还在帮司马学士写资治通鉴吗?”

    郭林点点头道:“正是,这是一部巨作,参与编修此书,我他日是可以名留青史。师弟我说了你莫要不信,此书可以堪比史记。”

    “别看师弟你如今官大,但传之后世,你的名声未必会大过我。”

    章越感叹道:“是啊,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师兄能早早看破这点,实是胜过我这样在红尘中打滚的人许多啊。”

    郭林失笑道:“师弟看你说的,你也不差嘛,如今洛阳城中都在传你破了木征,收复西北五州的事。”

    “不过说到最后,这些事也不过是咱们史书上的数笔而已。”

    章越对郭林认真道:“那不可行,既是师兄你修史,不可将我只写几笔而已,至少要几十笔,甚至上百笔才行。”

    “凭着你我多年的交情,这点小忙你还帮不上吗?”

    章越说完师兄弟同声大笑。

    笑后章越道:“师兄,咱们师兄弟当年一起读书,如今一人作官一人着史,也是一段佳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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