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到底是什么呢？

    村上春树说，人生就像饼干罐，里面装满喜欢与讨厌的饼干。

    按照这种说法，暖秋画一定是，不知在哪个环节出错，混入属于游太那罐饼干罐内的小石子。

    唐突，磕牙，嘣一嘴血。

    他的身体并无大碍，也没有任何外伤，温柔的女校医嘱咐游太可以多休息一会儿。

    对于自己身体的状况，游太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也知道暖秋画并未对他做什么，毕竟这可是学校，打架伤人是要受处分的。

    他只不过是因为暖秋画的快速接近，导致身体出现“女性恐惧症”的反应。

    在超过一定的程度后，精神无法负荷，才昏迷了过去。

    所以说，游太是真的不喜欢美少女。

    因为长得好看的女孩子，往往比那些相貌平凡的，更容易让他反应过激。

    游太从医务室离开的时候，下午的第一节课正进行到一半。

    虽然也有等到这节课结束再回教室的选项，奈何这节课是数学。

    游太的数学成绩本就属于底层，继续拉低他在数学老师心中的好感度，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更何况，他今年的数学老师，是那个人。

    独自走在空旷的校园，午后的秋风带有一丝暖暖的惬意，阳光顺着树叶间隙，轮流亲吻他的脸颊。

    一年级教学楼的方向传来整齐的朗读声。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游太用手拽了拽额前弯曲地有些诡异的黑色刘海，因为在床上躺了一段时间的缘故，原本还算看得过去的天然卷发，以惊人的气势偏向了左侧。

    看来在回教室之前，有必要先去厕所，对着镜子沾水打理一番。

    否则那位不喜欢他的数学老师，说不定会嘲笑他是昨晚一觉睡到现在才登校，顺带阴阳一句“真是羡慕你的睡眠质量”之类的话。

    …………

    游太对着厕所镜子，好不容易摆平自己的发型，使其看上去勉强对称。

    至于发梢处不规则的弯曲，已经被他自动忽略。

    人嘛，不完美的才是人。

    只有大猩猩才对称。

    游太摸了摸西式校裤的口袋，取出一块印有可爱小兔子图案的粉色手帕，边缘镶有质地柔软的蕾丝边，洋溢着满满的初中女生气息。

    “这丫头，又放了她自己的手帕。”

    游太无奈摇头。

    就在他擦拭双手，想着我家妹妹真是太可爱了这种恶心到爆的念头时。

    对面悬挂着女洗手间牌子的门，响起女生小皮鞋的踢踏声，一双被黑色长筒袜包裹的长腿出现在游太的视野内。

    视线缓缓上移。

    黑色高筒袜与大腿衔接处，微微涨了一小圈的白皙皮肤闪烁着丰满的肉感。

    浅灰色百褶裙下，溢出女高中生特有的青春芬芳。

    掠过高耸的山脉，精致如洋娃娃般的五官近乎完美对称，粉嫩小巧的嘴唇，叼着一块干净无暇的水蓝色布片。

    鼻子，眼睛，耳朵，每一处都仿佛经过上帝精心的修饰，利落的马尾辫落于身后，宛若女骑士手中的利剑，乌黑笔直。

    enmmmm

    听说人要是在野外遭遇棕熊，不应该逃跑而是选择装死。

    那样尸体会保留的完整一些，方便警察辨认身份。

    只是不知道对于大猩猩，是否同样有效。

    游太的女性恐惧因子在体内躁动，本能地后退半步。

    “春夏秋冬？”

    “秋。”

    “我猜也是。”

    暖秋画面无表情地擦拭完双手，将水蓝色手帕塞回兜内。

    她真的是很喜欢水蓝色啊。

    “再看就把你眼睛挖掉。”

    “我什么都没看！”

    “想也不许想。”

    “再见。”

    游太选择开溜。

    “等一下。”

    清爽的秋日午后。

    阳光明媚。

    要是能打个盹那就更美好了。

    “我叫你等一下！”

    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游太加快离开的步伐。

    “游刃有鱼！”

    “您有何吩咐。”

    游太180度转身，恭敬问道。

    “……………”

    可恶！竟然使用人家的把柄！

    她一定是想用我的秘密威胁我，让我成为她的专属玩具！

    何等卑劣的女人！

    “对不起。”

    暖秋画微微鞠躬，完全出乎游太的意料。

    “…………”

    猩猩，在道歉。

    “我从春晓那里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对不起，她并没有恶意的，希望你能原谅她。”

    游太再度想起他被欺骗的事情。

    “呃……你是说这个啊。”

    “不然呢？”

    暖秋画歪头，露出略带疑惑的表情。

    好的我懂了，这个女人对于揍我这事儿完全没有愧疚之心。

    人类的悲欢并……嗯？大猩猩？

    那没事了。

    “没关系，我也没有怪她，反正不是什么大事。”

    “谢谢。”

    “还有……我昨天也对你说了不应该说的话，对不起。”

    “我从春晓那听说了。”

    暖秋画的表情看不出喜悲，但对方既然没有使用暴力，而是选择与他对话，是不是就说明这是一个沟通的好机会？

    “那什么，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不要说出你的身份……么？”

    暖秋画像是早有所料，先一步说出口。

    游太略微惊讶，旋即点头：“嗯，我已经不写小说很多年了，以后也没有继续写小说的打算，能过上普通的校园生活，对我来说就是最棒的了。”

    “为什么？”

    “理由我应该已经说过了，我想过上普通的校园生活。”

    “可是你不普通。”

    “我很普通……生在普通家庭，长在普通家庭，一张普通的脸，普通的成绩，想普通的事情。”

    “普通的高中男生可不会用《挪威的森林》标榜自己，至少我认识的人中没有。”

    “现在有了。”

    “卷均百万，累积销量近千万的畅销作家，就是你所说的普通人？”

    “十万也好，百万也好，这些都是读者赋予作者的光环，与作家本人是否普通无关。”

    “不，有关。”

    虽然从遇到她起不过才第三天，但这是游太第一次从暖秋画脸上，看到如此理性且倔强的表情。

    他叹了口气。

    “那我换一种方式回答，你也在写属于自己的小说吧，无论你是否选择将它公开，首先你得承认你的创作者身份。”

    听到游太谈论她写小说的事，她的身躯明显颤抖了一下，险些又要发飙。

    可当她看见游太那双深灰色的死寂双眸，所透露的其他意志，不可思议地压制住心中的羞意。

    是的，创作并不是害羞的事情。

    “你说的没错，可那又如何？”

    “如果有一天，你所创作的东西忽然被大部分人所接受，走在路上都能听见他人对你的作品赞扬，一越成为人们口中的畅销作家。

    那个时候，你就打算抛弃现在普通的自己。变成不普通的，高高在上的畅销作家么？”

    暖秋画皱眉思索片刻，立刻说：“即便有那样的一天，我也有自信维持现在的我。

    无论是只写给自己看，还是被广大读者所接受，我都不会改变自己的立场。

    因为我一直坚信，我并不普通。”

    游太忽然笑了。

    “一样的呀。”

    “什么？”

    “我也是，从未改变过，从拿起笔的那天起，直到放下笔的那一刻，我一次也没有改变过我的想法。

    我从始至终，只是个普通人。

    无人问津也好，座无虚席也罢，这些都不会影响我。

    如果只是因为卖了几百万册小说，便认为自己拥有不普通的才能，那样的……

    是傲慢。”

    “我傲慢么？”

    “你不傲慢么？”

    暖秋画黛眉微挑，继续说：

    “……那，若是真像你说的，你从未改变的话，为什么……

    要封笔呢？”

    游太表情一僵，低头推了推黑框眼镜，又用手轻拽鼻梁上方的刘海，秋风不经意间拂动他好不容易打理的卷发。

    已经是……秋天了。

    他并不讨厌秋天。

    游太偏开脑袋，说道：“那种事，是我的自由吧。”

    “可是……”

    “话就说到这里吧，现在可是上课时间。我的请求只有这个，希望你能够替我保守秘密。

    作为交换，我也会彻底忘掉那本记事本的事情。”

    “这是……威胁么？”

    “是交易。”

    游太没有再退让，或许这会换来暖秋画从人类美少女变身成大猩猩，把他撕成碎片的下场。

    但他依然毫无保留地传递自己的想法。

    暖秋画盯着游太看了许久，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胸口的这份怒意是从何而来。

    可游太仍是那双如被死气填满的眼神，她所有的怒意一触及散，如同掉入深灰色的深渊，毫无意义。

    “我知道了，我不会说的。”

    “谢谢你能理解。”

    “我不理解，只是妥协。”

    “那谢谢你的妥协。”

    “就当我没有见过你。”

    “那样就再好不过了，非常感谢。”

    暖秋画忽然觉得一切都变得无趣起来，想到自己曾经为这个男人创作出来的世界所流下的泪。

    真是无比可笑。

    她掠过游太身边，不作一丝停留地大步离开。

    刚走出不远，她又忽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

    “总有一天，我会成为比游刃有鱼，更出色的轻小说作家！”

    暖秋画的声音不大，却蕴含着力量。或许是在说给游太听，但游太认为并不是。

    “我会买来看的。”

    游太轻声回答，而暖秋画则已走出许远。

    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只是暖秋画逐渐远去的背影，好像……

    看上去不是那么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