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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秦:正文卷 第306章 分配 (三)

    周决正在与县令曹智宴饮。

    他们同为知识分子,彼此之间虽然没有交情,但是见着了,以后要共事,总要有些共同话题和交情需要攀的。

    而且,最妙的事情是,二人都是学儒出身。

    县令曹智是家道中落的士人,以学儒而希冀重新恢复祖先荣光,实现家族伟大复兴。

    而周决也是差不多的家境。

    对于这种没落的小贵族而言、学儒是最理想化,也最优的人生解法。

    因为学其他家的家学知识,一来,很多需要切实的去实践和验证。

    譬如墨家、名家、兵家道统,那都是需要真真切切的去做事去验证去游说的。

    你需要花费很高的代价去学习和深入了解,因为这些东西是跟如今的掌权者们的思维形态有差别的。

    所以学以致用也好,用来博一个荣华富贵也罢,都需要更高的造诣,还需要在斗争中打赢其他竞争者。

    而学儒则不需要。

    因为儒家的本质,是先贤仲尼对于周代礼乐制度的编纂和总结,虽然胡扯的部分不少,但是那其实是最接近当代的贵族们的思维形态和生活细节的东西。

    这些东西,不需要很高深莫测,便可以叫贵族们接受。

    ——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如此的生活的。

    虽然必然会有一些不同,但大致相同即可。

    学儒的,天生和贵族、和统治者们是一条战线里面的战友。

    都战友了,要点荣华富贵还不是很简单的吗?

    “礼者,自然之妙谛,天生之成法,我辈当循者也!”周决看着堂中美人随音乐声而曼妙起舞,不由感慨。

    曹智哈哈一笑:“这字句,周兄果然是妙人!”

    周决略微有些矜持,但是眉宇之间的得意之色,掩盖不住。

    他方才那一句,足可以称之为“名句”了!

    这种偶发之字句,并非时时能得的。

    而一旦得到一句,便可以叫一个人千载留名——即便他甚么也不做。

    曹智咀嚼着周决的话语,越是咀嚼,越感觉其中有说不尽的意趣。

    字句虽然简单,但是结构工整飒然,读来有凛凛一派,江河泄流的风采。

    比起惯常所用的四字和六字的短句,这样的字句,断句似乎更加合乎朗诵。

    周决微微一笑。

    他当然不会说这种字句结构是出自嬴政所给的小册子的。

    当前的诗句词句,结构上讲求圆润自然。

    字数上,一般由四字、六字的偶数字数构成,这样的字句,断句有一种顺口和凝银的美感,每一句读起来都似乎耐人寻味,有未尽之意,显得高端大气。

    而嬴政的册子则不太一样。

    他与人不同就不同在,他的遣词造句,多用的字词结构变化难以捉摸。

    字数上,以三五七字的奇数为主,字句并不讲求圆融自然,反而更贴近于命令式的断句,每每读来,铿锵有力,一是,以中间字为轴心,字句前后对称,句尾通常截音,显出力道。

    另一方面,这样的字句,浅白直接,意蕴似乎更加单调,但是整体组合起来,却有着一种奇妙的,似言鱼而非言鱼的深长意境。

    周决不是个傻子。

    他能够通过考核,本身才情和知识,都是有的。

    只是他不喜欢那些俗尘杂务。

    对于嬴政发下来的小册子,他也是认认真真的研读过的。

    他的研究,主要在于那些字词本身的意蕴和质采,而不在于那话里面最直白的意义。

    这也就决定了,他能从那文章里面看到的东西,跟即、石神、去疾这些底层贱人所能看到的,不太一样。

    他看到的是,与当世既然不同的一种文学理念。

    这种理念,似乎相当的成熟,并且有着自己独特的表达宏大意蕴的方式。

    叙事上,也往往有表里两层含义。

    稍微浅薄一些的人,只能看到那些文字里最直白的含义。

    那些含义,虽然是完整的,但通常讲述的是一些无聊的所谓吃食、种地、管理的小事。

    而内蕴的那些,则是真正属于他这种精英人物的。

    那是一种直接沟通自然,统帅人性的东西。

    周决觉得,这些看到了小册子的人里面,恐怕唯有自己,能够看得到这一层。

    那位秦王陛下,果然是个有才华的人啊!

    他如此的想着,又与曹智说笑开了。

    期间,谈到县中的农会问题。

    曹智摒退了歌舞,叹气说道:“周兄不知啊,前些日子里面,我这县中十四家大户,被他们视为靠山的本家给拔除了!”

    “而这些人,都是反对建制农会,反对的最厉害的!”曹智摇了摇头:“实不相瞒,当时小弟我,其实也是很有一些动摇的——农会的建制,是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圣贤之不敢为,祖宗之不愿用。”

    “依我所见,这农会,并不是甚么好的事物。”

    “使氓隶庶人聚居,统辖其饮食、作息、婚嫁,甚至于要直接干预他们耕种,这要是出事,那就不是小事啊!”

    “是啊,这种事物,本就是自古以来都不存在的事物,以先圣的智慧,他们会想不到可以如此治世吗?他们不如此建制,而是保留如今的朝廷和建制,必然有他们的深意,我们后人,又怎么好违逆呢?”

    两人叹着气,对于“农会”这种新奇的存在,保有极大的恶意。

    但他们不敢直接的反对“农会”的建制。

    因为这种建制,很明显是秦王政一意孤行的产物,但不知道为什么,朝廷众贤居然同意,甚至不惜为此而拔除他们在各地县中的分支。

    这种由上而下的统一意见,不是任何人何以违逆的。

    他们这样的存在,即便是不满,也只能乖乖的把自己的不满藏进肚子里。

    然后,他们需要去完成秦王政交付的任务。

    不过,这种完成,只是最低限度的完成。

    他们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想要摸鱼划水,根本就不需要搞什么阳奉阴违。

    只需要不主动、不排斥、不拒绝,就可以了!

    一切的辛苦工作,就留给那些愿意去做的人好了,反正到时候坐享其成,上奏禀明各种成果的时候,主官会是他们!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