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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秦:正文卷 第六十九章 笑

    陈矩在本地农会众人的安排之下寻了一处处所睡下。

    他很快鼾声如雷。

    快马赶来的这些日子,他消耗了巨大的精力。

    风尘仆仆,有一顿没一顿的,这些日子都不好过。

    在这时代里,出远门,即便是准备充足,即便是身强体壮,即便是你很有钱。

    可只要你对速度有所哪怕一丁点的追求,那么你这一路上都不会好过。

    这不是任何人的个人意愿所能够改变的事情。

    嬴政的应对措施是,选最强壮的那批人去吃这个苦。

    身体强健一些,那么这份苦楚对他而言,影响就会越小。

    陈矩,便是嬴政的选择。

    陈矩来时,是骑了马的。

    如今他睡下了,农会的众人便将他的马送入了驴圈里,喂了些草料。

    但这马即便是下极端饥饿的情况下,也是根本看都不看那不曾掺料的草料的。

    众人没有养马的经验,只得向有学问的人请教。

    也就是,向李斯请教。

    李斯此刻心情复杂无比。

    一方面,他看到了陈矩的到来。

    这个骑着高头大马,身形雄壮健硕的丈夫,整个人看起来是很温和的,像是个好人。

    但另一方面,他是农会的那些彪悍的丈夫们的“大兄”。

    这群人的大兄……

    应该是有点分量的。

    而且他又自称是秦王的使者,还带来了命令什么的。

    是什么,李斯并没有听清。

    这不是因为他耳朵不好使,而是因为他看到“秦王使者”的一刻,心绪便乱了。

    秦王政,秦国的那个新王,那个孺子……

    他真的是会去看这乡下的泥腿子们的信的!

    他真的是会去回应这些乡下的泥腿子们的要求的!

    并且,中间只用了十几天的时间!

    这里与咸阳之间,一来一回,队列走快一些要十天左右。

    十三天,任何的队列照道理都是赶不过来的。

    但秦王偏偏是派了人过来了。

    虽说来者只有一个,但算算往返,还是可以轻易的得到一个结论——这群泥腿子的信,根本没有任何延迟地一路送到咸阳,而且在三天之内就被人处理,并且给出了反馈了!

    这群人和秦王之间是直接联系的关系!

    多么可怕?

    而且,秦王那孺子,他是如何保证能够掌握这样的一些人的,

    李斯又想起写信那一日兵士们脸上的笑容。

    那笑容是如此的温和无害。

    李斯感觉很冷。

    冷得发抖。

    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但聪明的大脑却停不下来。

    他很容易便能够想清楚来龙去脉。

    “李先生,您现在有事情吗?”门外,一名兵士敲了敲门。

    他们平日里自己生活的时候是不敲门的,只在李斯面前,他们会收敛起自己的那一套,变得稍微温和有“礼”一些。

    李斯听到了这声音,面庞上是复杂颜色。

    心思纠结。

    李斯开口了:“进来吧。”

    “李先生,您中午吃饱了吗?”兵士寒暄着。

    但他寒暄的技术实在不行,李斯叹息一声,整理了一下衣装,问道:“秦王陛下的使者已经来了,我现在就是县中农会的会长了吧?”

    “还不是呢。”兵士笑了笑,笑容憨厚:“得等到陈矩大兄宣布完,你才是。”

    如此重规矩的吗?

    李斯点了点头:“你来想让我处理什么事?”

    “诶?李先生你怎么知道我有事找您?”兵士有些惊讶。

    李斯嘴角抽了抽。

    他住在这里快三个月,除了有事情要帮忙,这群兵士几乎不会来他这里的。

    只有是,有了他们解决不了的事情要李斯帮忙,他们才会憨笑着跑过来求援。

    “有事快说!”李斯心情不好,也就没有了寒暄和讲客套话的兴致。

    “是这样的……”兵士尴尬笑着:“陈矩大兄来时骑了马来的,但是这马也不知道是病了还是怎么了,不管我们喂它什么,他都不肯吃的。”

    “所以其实是想问问看它吃什么是吧?”李斯叹息:“黄豆,麦子,掺些鸡子、盐巴拌匀了去喂它。”

    “草料在它不饿的时候拿来消磨消磨胃口就好了,马饿了的时候,是不好喂草料的,费劲,还吃不饱。”

    “什么?”兵士惊呆了:“这畜生吃个饭还要加鸡子和盐巴?”

    “对啊,盐巴只加一点点就好。”李斯摆了摆手:“行了,去做吧。”

    “哦。”兵士仍然有些懵。

    平时,本地的农会喂的畜生,可没有吃过黄豆的,更别说还要掺鸡子和盐巴。

    盐巴还好说,但鸡子,那东西,就算是他们这些人,也不是每天都能吃得到的。

    这畜生……

    兵士不敢置信。

    李斯思来想去,横竖无法安稳。

    于是他走了出去,漫无目的地走。

    陌生而熟悉的世界在面前展开来了。

    李斯一路走着,遇到的人都极其恭敬地冲着他打招呼。

    他只微微颔首。

    这时候,他才猛然发觉一件已经感觉不对劲很久的事情——这里的人。

    这些秦人,待他的恭敬,似乎跟别地的那些卑怯的,包含畏惧和惶然的恭敬不同。

    他们是纯然的崇敬以及些微的感激。

    并没有任何的对自己的轻贱卑怯。

    每一个人,每一个人,每一个人!

    李斯深深呼吸。

    干燥而带着热力的空气吸进肺子里,胸腔都要炸开。

    “轰隆隆”

    雷声起来了。

    随后,是啪啪啦啦的大雨。

    也是了,到了该下雨的季节了。

    李斯望天。

    雨滴砸落。

    他下意识闭上眼睛。

    雨滴砸在脸上有些疼。

    疼痛却叫他更加的清醒。

    衣服很快便湿了。

    李斯笑起来。

    哈哈大笑。

    这一刻,李斯是如此的快意,如此的狂妄。

    “有趣,有趣,有趣!”

    为什么在楚国时候,未曾听闻这一切的动静呢?

    为什么在楚国时候,没有哪怕一位士人谈过秦国基层的这些变故呢?

    他们只在意那位秦王政杀了许多人。

    他们只会去看那位应该五马分尸的鞠先生写了杀千刀的《剥削经》。

    他们只在乎秦国应当有空出来的官职。

    他们看不到这一切。

    或者说,他们根本不屑看到!

    而现在,李斯看到了。

    他有预感的,这会是一场……巨大的暴风雨!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