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菁早就知道，陆辛是个很懂得为别人着想的人。

    但在如今这种情况下，陆辛的体贴，却让她有种很难准确描述的怪异感。

    比如说，已经独自一人清理了海上国S级能力者的他，居然会细心的考虑到，自己正在忙这件事，因而没有打扰自己，而是等自己将手头上的事务处理完，再向自己提出来。又比如，这时候陆辛说的很慢，语气也很轻，似乎给人一种他要回去的事情并不那么迫切的感觉。

    但实际上，他能够专门提出来，已经说明了他对于回去这件事的重视。

    这种态度，反而让自己有了一种错乱感，反而拿不准该怎么应对。

    于是，她只能先放缓了语速，笑着道：“那我跟上面说一下，你先不要急。”

    得到了陆辛的回答之后，她挂断了电话。

    ……

    “所以，他究竟是真的有私事要忙，还是因为进入第二阶段，产生了某种变化？”

    很快陈菁的问题，就已经开始引起一批人的讨论，专门负责娃娃的引导与稳定工作的陈立清教授道：“他除了说自己有私事要忙之外，还特意说明了自己现在不是很方便陪着她，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进入了第二阶段的单兵，反而开始不那么容易抵抗娃娃的影响？”

    “若是这样，那我们要尽快让他们分开！”

    “……”

    “进入了第二阶段，对这方面的抵抗能力，应该更强了才对。”

    白教授在频道里开口：“‘凝视眼镜’的特性，便是可以稳定情绪，所以理论上来讲，哪怕平时抵挡不了娃娃的负面影响，但戴上了这副眼镜，也可以抵挡……只是时间不确定。”

    “这样分析，单兵的问题，还是出在自己身上。”

    “这种事并不意外，进入了第二阶段，按照我们的规定，本来就需要进行一系列的观察与记录，甚至是调整，而单兵因为情况特殊，进入了第二阶段之后，就立刻开始了对S级能力者的精神体清理工作，也还没来得及观察与记录，出现一些细微的变化，也很正常。”

    “如果第一和第二阶段，没有表现出变化，反而说明我们工作失败了。”

    “当然，碍于单兵的特殊性，他在进行第二阶段时，没有进行强化，只是加强了稳定，所以，失控的可能没有……或说只会比以前更低……其他的一些问题，需要进一步研究。”

    “……”

    “这样专业的问题由你们来把控。”

    对于白教授的分析，苏先生的态度显得很真实：“我只关心，如何才能保证不出问题？”

    完了，又忍不住补充一句：“思想觉悟这么高的小伙子，多难得啊……”

    “保证不出问题，是一个宽泛的概念。”

    白教授笑道：“但对于你们现在担心的事情，我只有一个建议：不要紧张。”

    “……”

    白教授的话，让每个听到的人都生出了一些错愕的感觉。

    这是又要说名言的节奏？

    “对于单兵的请求，按照规则来处理。”

    白教授果然开始说了，笑着道：“对于我们需要单做的事情，也坦白的告诉他。”

    “有私人感情的，想帮他就帮他，对他不满意的，讨厌他也没关系。”

    “工作之外，你们每个人都有表达自己喜恶的权力。”

    “即使是在以后，对待能力者这个问题上，大家也需要明白一件事。”

    说到这里，白教授顿了一下，频道里才响起了他深沉的声音：“你们自己心里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最基础的态度，任何一种对这种态度的改变或是伪装，其实都是一种扭曲。”

    “当你们打从心底开始害怕、怀疑他们，那又怎么可能做到接纳并理解？”

    “精神污染，就是一种情绪的传递，感知的扭曲，而你们所有人，需要学习的第一课，就是要保证自己心态的真实与正向。须记得，不是只有污染源，才会污染其他人……”

    “每个人，都是拥有污染能力的。”

    “当这些污染源与能力者，开始影响我们这座城市的时候。”

    “我们，又何尝不是在影响他们？”

    “……”

    “……”

    “你想请假的事情，上面已经批了。”

    过了不到十分钟，陈菁的电话便又拨了回来，笑道：

    “现在海上国的袭击已经解决，陪伴娃娃的任务，也并不是一件迫切的事情，况且你刚刚进行了第二阶段，这时候把你们放在一起，本来也让人不放心，你想回去当然可以……”

    “现在高列已经停运，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安排直升机送你……”

    “不过挺可惜，来主城一趟，不和同事们吃个饭，逛逛街什么的吗？”

    “……”

    陈菁的态度，有些出乎意料的让自己安心，陆辛没想到，她会这么坦率。

    这时候与她通话，明显比刚才更让人舒服些了。

    “直升机倒是不用了，太高调了……”

    心情也微微变好了些，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其实我本来也是有个这个计划，趁着这次过来，和同事们聚一聚，在主城逛逛街，看看热闹，然后给家人买点礼物什么的……”

    “不过，现在同事们大概也在忙吧？”

    “……”

    说着话时，他向窗外看了一眼。

    这时候的红月下，主城显得很安静，但远近各处的角落里，又有细微的动静传来。

    他知道，那是无数人都在忙乱。

    想必现在大家有数不清的工作在做，当初二号卫星城受到了袭击，都用了很长时间，才终于稳定了局势，如今的主城，遭受到的是更可怕的袭击，需要善后的事宜，也无疑更多。

    其实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如果自己表现出了这方面的意向，陈菁肯定会安排人陪着自己，说不定，只要自己提出了，陈菁立刻会让所有的同事放下手里的工作，跟自己开个联欢会。

    但是，那有什么必要呢？

    虽然，来了一趟，没能好好逛逛，自己心里，其实也有些失落……

    正在陆辛想着这个问题时，身边传来一阵清凉的香气，转过头，他就看到，娃娃已经来到了自己身边，离自己很近，这时候她也看向了窗外的青港主城，那一片一片的灯光。

    陆辛有些好奇，道：“怎么了？”

    娃娃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然后还是抬头看着窗外。

    陆辛忽然明白了过来，有些微微的惊讶：“你是想说，你要陪我逛街？”

    娃娃脸上露出了开心的表情，还用力的点了下头。

    “什么？”

    电话里，陈菁也听到了陆辛的话，声音有些惊讶：“娃娃要陪你出去？”

    陆辛诧异道：“她没有说，但看起来像是这个意思……”

    “……她还能逛街？”

    “……”

    “当然不能。”

    陈菁急忙道：“娃娃的特殊性，使得她偶尔在普通人面前露面还行……”

    “但如果是像普通人一样逛街吃饭，那接触到的普通人太多，这个风险谁也冒不起的……另外，在此之前，娃娃一直很安静，从来没有表现出过有想出去玩的欲望。”

    “就好像，她偶尔因为任务离开安全屋，就已经满足了。”

    “……”

    陆辛听着她的话，不由得想到了那个海上国的S级能力者，想到了他苍白的脸。

    不逛街，不出去玩，终日只是待在安全屋里，执行任务时才出去……

    ……这样的生活习惯，真的很不正常啊。

    原本，他已经打消了真的和同事们逛逛，吃个饭的念头。

    但这时候，毕竟自己要请假，中断对娃娃的陪伴，心里对她有些愧疚。

    再加上，他看出来了，娃娃真的想陪自己出去。

    于是他考虑了一下，突发奇想，道：“如果给她戴上面具，可不可以像常人一样逛街？”

    “恐怕不行……”

    陈菁听了，慢慢的回答道：“你说的这个方法很早就有人提起来过，甚至还设计过几种专门给娃娃佩戴的面具，或是缠绕住面孔的特制丝巾等等，但是事后的观察发现，娃娃的皮肤很细嫩，而且有一定的幽闭恐惧症，所以戴上面具，对她来说是一种非常痛苦的事情。”

    “用伞遮住脸，已经是她的极限。”

    “……”

    “若是这样的话……”

    陆辛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这确实是件很难办的事情。

    他转头看了娃娃一眼，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娃娃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忽然像是听懂了什么，表情有些不开心，默默的走开了。

    陆辛看着她的背景，心里生出了一种不忍的感觉。

    但在这时候，自己也没有办法……

    ……只是，这个想法还没过去，他就看到，娃娃走进了卫生间，又很快出来。

    她拿着一块浴巾，将自己的脑袋包了起来，只留了两只眼睛在外面。

    那双眼睛看着自己，开心的弯成了月牙状。

    ……

    “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陈菁见陆辛保持沉默，有些关切的询问。

    陆辛看着娃娃，过了一会，才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的很开心。

    “她把自己的脑袋裹成了粽子……”

    陆辛笑着回答，然后向电话里的陈菁道：“我还是带她出去玩玩吧。”

    频道里的陈菁也沉默了一下，笑道：“我来安排。”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