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图灵充满杀意的凝视下，弹巢下意识扭了扭身子：

    “我说我跟你混，你还想要怎样？”

    灰狐面甲略微倾斜三十度，电子眼上的红光缓缓恢复常时明度。

    “不，没什么。”

    图灵转身向后两步，弹巢身上的触须同时解除了束缚。

    就在弹巢缓缓站起身的瞬间，一根硅基态根须从图灵的背后激射而出，猛地刺入弹巢的装甲缝隙。

    那速度极快宛如子弹出膛，仿佛已经蓄力已久。刚刚略微放松警惕立起半个身子的弹巢根本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浑身的构装体都被一串串古怪的异物入侵。

    “你……？！”

    “别紧张，只是一点保险手段。”

    弹巢面甲内的平视显示器上迅速弹出大量检索条目，没有发现任何病毒和入侵迹象，但是大部分植入体上都接入了未知硬件，而这个数量还在急速增加。

    他当即启动了构装体内的防护程序想要阻止这些未知硬件的非法接入，却听到耳边传来灰狐幽幽的电噪声：

    “告诉我，图山今天来威尔逊公司的目的是什么？”

    面甲下，弹巢紧张地瞄了一眼平视显示器中图灵的身影，同时又分散注意力在那些检索用逻辑框格上想要中断那些非法接入：

    “仅仅只是为了了解碳变罢了……”

    “他今天的行程内容是什么？”

    “早上八点到九点处理事务，十一点到十二点是午餐时间，十二点到一点进行定时午睡。一点到下午五点之前前往威尔逊公司。晚上他会去拜访一名迷光公司内的高层人员。凌晨他会去情妇那里过夜……”忙着对抗非法接入的弹巢没工夫考虑太多关于图灵询问这些问题的意图，连忙随口乱说着。

    “情妇？”

    图灵骤然转身，目光锁死在站的笔直的弹巢身上。

    “既然这样，那么你就在凌晨杀了图山。”

    ？？？

    面甲下弹巢的神情猛然一怔，眼前有冒出了更多非法入侵警告。

    满头大汗的他慌忙处理着构装体系统，嘴上飞快回复：

    “这不可能，我做不到……”

    “不，你做得到！！”

    幻肢撑起图灵的身躯瞬间来到弹巢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注入你身体中的东西是我独属的科技，它能够监控并接管你的视觉，听觉，甚至是触觉。并且还能接管你全身上下的所有植入体乃至血肉！”

    耳边的警报声大作，弹巢只看到无数警告窗口层层叠叠地弹出，宛如无限垒砌的纸牌一般将整个平视显示器彻底堵满，同时感觉到身上的构装体在迅速失去控制！

    “你！！！？！”

    嘭！！！

    气压迸射，弹巢瞬间将身上被控制的构装体脱离。右臂，下肢，装甲，武器……一块又一块零零散散的机械体和武器在极快的时间内喷射而出，弹巢瞬间化作了一具只剩下左臂的金属人棍，同时伴随脱离系统迸射的气压将身躯狠狠撞向图灵！

    猝不及防的图灵直接给撞了个结实，万千触须从身后涌出抓在弹巢的身体上。后者则抬起唯一一只还没被子体控制的手臂，狠狠抵在了图灵面甲下方拼合处，迸发灼热高亮的蓝光细柱：

    “威尔逊公司居然潜藏着你这样可怕的存在！我绝不会让你伤害到图山分毫！！！”

    嘭！！！

    焊枪般的火花只接触了图灵下颌的一瞬便被幻肢狠狠拆下，接着是弹巢的整个左臂，然后是他肩部弹出的机炮，再是其他地方未能被子体控制的植入体或武器……

    短短几秒种，弹巢的暴起便被轻松化解，整个人完全变成了人棍砸在地上，纷乱暴露的电路和内构上隐隐流过不断入侵的子体触须。

    图灵单手抬在胸前，幻肢带着他后退两步卸掉了弹巢人棍冲击的力道，面甲下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这个公司特工。

    这家伙果然是装的……从这个结果来看，好像试探的有些过头了。

    这时，图灵看到弹巢浑身上下的灯点化作了红色，未装载外置电子眼的那半面甲上浮现出鲜红的倒计时读秒，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橙色光芒从弹巢的背后逐渐绽放，愈发高亮——

    “我的能源来自于吉恩公司的逆旋动力炉核心，即便经过刚才的战斗消耗了不少，也足以堪比数十吨TNT的爆炸当量！”

    面甲下，图灵眯起了双眼，让幻肢将自己放了下来，脚踏实地地走向弹巢。此刻弹巢面甲上的倒计时读秒已经到了7.29.

    “无论你想对图山做什么，都会被我的生命扼杀在这里……”

    5.18，图灵走到了弹巢的面前。

    “到时候，你的威尔逊公司就等着面对迷光公司和图山先生的疯狂报……卧槽！！！？”

    2.89秒，灰狐头盔拆解，将图灵的面容暴露在了灯光下。

    自爆读秒在最后一秒的时候被弹巢停止了。

    “你……你你你？！”

    “出乎意料的忠心啊，弹巢先生。”

    幻肢张开，大大小小的硅基态根须一同探出，将弹巢的构装体重新拼合到弹巢的身上，并帮他站了起来。

    “你你你……您是？！！”

    “乖，叫少爷。”

    在失去了电燥感的年轻音色下，图灵抬手轻轻拍了拍弹巢的肩膀，同时帮他拧好身上最后一颗螺丝。

    “你是图山先生的儿子？！”

    “嘘……”图灵在唇前竖起一根手指。

    “不对？你……”

    图灵扯了扯自己的脸，在弹巢的震惊注目中挤压着自己的面部肌肉，证明了这不是硅胶面具。

    “虽然现在应该有过硬的生物克隆技术足以完全复制一个人出来，不过我的确就是图灵，如假包换。”

    弹巢怔怔地看着图灵摊开双手，那些硅基态根须缓缓缩回到背后。

    “莫非这是……”

    “这不是我老爹的安排，我老爹也不知道我灰狐的身份。互相瞒着罢了。”

    双手习惯性插进破破烂烂的外套口袋里，图灵花了十分钟向弹巢说了灰狐的情况。

    当然，只谈及瞒着图山以灰狐身份加入威尔逊公司的相关事宜。而此刻的弹巢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昨天蝰蛇袭击你的事情……”

    “我装的。蝰蛇现在是自己人了。”

    “但是安德鲁……”

    “安德鲁也是‘自己人’。”

    一根幻肢在弹巢面前婉转了一番，缓缓收了回去。

    他顿时明白了。

    “但是……您真的不是图山先生故意耍我……测试我的？”

    “是我在耍你，和我爹没关系。”

    弹巢：“……”

    “构装者资本的世界，无法谈及可靠的信任。一切由利益趋势的行动让很多事情具备了可控因素的同时也变得更加不可控。你作为老爹的亲卫，迷光公司的公司特工，你觉得我会就这么放心地让你呆在老爹身边？”

    闻言，弹巢沉默了一番，开口道：

    “但是即便如此，您拿出来的那些科技，也足以让图山先生身边的人投效了……”

    “但是你不一样。”图灵凝视着弹巢的面甲。

    “昨天晚上，老爹让你来视察我的情况。在这样的构装者资本世界，迷光公司这种充满内斗的大企业，再加上老爹对我在外个人信息上的重重掩护，他却派你来查看自己亲儿子的状况，而且你还是老爹名义上的‘亲卫’。”

    “这说明了什么？这代表老爹对你非常信任，而且绝不是单纯的雇佣关系，哪怕是再大的利益诱惑你都不应该会动摇，至少我认为你不应该。”

    “但是刚刚我就动摇了……”

    “所以我的试探并没有结束。”图灵耸了耸肩。

    “那如果我真的没有您推测的那么‘忠诚’呢……”

    “那也没关系，这说明你不过也是个为利而行的普通打工仔罢了。你身上的子体足以控制你，而我这边提供的更多利益能够让逐利者彻底成为我的人。结局都是一样的。只不过……”

    说到这里，图灵顿了一下，让灰狐面甲重新覆盖自己的头颅，声音重新带入电燥感。

    “虽然都是使用寄生手段，都能一了百了。但你是老爹的亲卫，如果你本人能够发挥主观能动性那自然极好。”

    “听懂了么？”

    弹巢愣愣地对上图灵的注目，似乎脑子里还在刷新世界观，愣愣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其实我脑子有点绕晕了……总之你的确是图山先生的儿子吧？”

    图灵：“……”

    弹巢若有所思地点着脑袋，又猛地抬起头：

    “但是刚刚我要真的自爆了……”

    “你做不到。”

    图灵轻轻打了个响指。

    弹巢的平视显示器上顿时跳出一大堆警告框格，自爆倒计时读秒重新出现在他的面甲上。

    “等等！这……”

    啪。

    一声响指，读秒消失了。

    “在你被我重新放倒的时候，我就已经接管了你内部的所有植入体，虽然没办法接管你的构装体程序，但是我可以搭建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程序，立交桥原理，监控并控制你身体内的所有植入体。也正因为如此，我知道你是真的想自爆，而不是层层算计来诈我……”

    “我刚刚的确是想炸你。”弹巢非常认真地说道。

    图灵：“……”

    气氛陷入肉眼可见的尴尬。

    “算了……不知道你这种直脑子是怎么在迷光公司的内部斗争里活得这么滋润还能当上老爹亲卫的。”

    图灵无奈地摆了摆脑袋，准备让封锁整个房间的子体收尾，出来也有段时间了，威尔逊那边应该也和老爹谈完了。

    这时，他却发现随口一言下，弹巢沉默了下去。顿觉有戏的图灵暂时收手。

    “其实，我是邦加人。是当年图山先生到邦加参与视察的时候从战场上带回公司的。”

    邦加战场……

    临近夜州的邦加国土常年战争，一直处于战乱多年。而在那么早的时候老爹就曾经在迷光公司的安排下去过邦加了？细想下去，邦加也许是这些公司收拢士兵征集作战炮灰的地方？

    “当时我才十三岁，住在邦加的科马特利沙丘城。但是那会儿正是‘沙丘战役’爆发的时候，等离子扫射破坏了城镇，还打坏了我半个身体。被迷光公司的人接收的时候，他们甚至以为我死了，是图山先生看我可怜，让迷光公司的作战后勤为我改造了身体，让我活了下来。”

    大沙丘战役……

    图灵心中咯噔一跳。

    那大约是七年前在邦加爆发的大型战争，甚至还上了夜州的现代政治教材。图灵还记得高中政治老师在台上侃侃而谈那场沙丘背后的代理人战争故事。

    而那场战争爆发的时间，正好是图灵接受心脏手术移植的时间，十四岁。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弹巢的真实年龄，甚至比自己还要小一岁？！

    那么对于老爹当初会在邦加战场，还救了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弹巢的原因，图灵大致可以猜到了。

    这么危险的地方，老爹说去就去么……

    “你从那个时候就加入了迷光公司？”图灵顺着弹巢的话往下问。

    “没错。我在邦加一处由迷光公司掌控的军事训练基地里进行了为期三年的作战训练，并顺利以高名次毕业。那个时候每过一段时间，图山先生都会来看我一次。”

    “后来你就成了老爹手下的公司特工，并且帮他做事。”

    “没错。”弹巢点了点头，面甲和头盔侧面一寸寸弹起，被他取了下来。

    一张半张脸被黑色金属替代的暗色面孔暴露在图灵的面前。让图灵感到惊讶的是，他的电子眼并不是外挂式的，而是改造自弹巢的其中一只眼睛，在面甲取下后依然挺立在那一半接受过改造的脸上。

    而对方留存血肉组织的位置，也是一副标准的邦加面孔。黑色头发，深棕色双眼，偏深色的黄种人皮肤，还有略显年轻的眼神。

    “因为战乱，邦加很多人都会选择去当雇佣兵，刀口舔血，为了金钱奔波。那就是邦加最广大的业务，每天都会填进去很多人命。和夜州里的城市雇佣兵不同，邦加是黄沙战场，每天过的是为了利益互相背叛捅刀子的日子。但是我很清楚，有些东西，不是利益就能够买通的。”

    说到这，弹巢将面甲重新扣在了自己的脑袋上，电子眼绽放出常时绿光：

    “图灵先生，我愿意为图山先生献出我的生命，请相信我的忠诚。”

    图灵静静地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同龄人。图灵没去过邦加，但是能够通过各种大众传媒和书脊渠道得知来自于邦加的各种信息。那里是穷困的代表。在种族歧视严重的米克顿联邦更是代表着下等人的国度。

    对比弹巢的遭遇，生在铁幕之国应该能够被称作幸运。

    “对你身体里的东西没有怨言？”

    “我相信时间足以告诉您，您以后不会用到它们的。”

    对此图灵没再说什么：

    “准备回去吧。”

    “是！”

    弹巢俨然已经一副俯首帖耳的模样。

    几分钟后，图灵让整个房间内的子体封锁枯萎掉，准备和弹巢返回萨克斯的会客室。而在离开之前，图灵惯例将弹巢身上的装备都用幻肢迅速拆解研究了一番。

    毕竟能薅的羊毛要尽量薅。

    弹巢身上的所有武器都属于脉冲类实弹武器，每把枪都装载了一种迷光公司的独特科技：【光子回路】。包括弹巢的全身构造体也由光子回路科技联通。

    这种技术能够加强枪械威力，或者将弹巢身体中的逆旋动力炉能量引导进入武器进行脉冲火力覆盖。相对于光子回路，图灵对弹巢在那天晚上展露出的腿部灭音器更加感兴趣，能够增强图灵在作战能力上的战术多样性。至于弹巢身体中的逆旋动力炉，在弹巢的解释中，泰克侵蚀者全身的能量都由动力炉提供，在逆旋动力炉停止工作的情况下，就需要依靠维生装置。

    如果没有维生装置，侵蚀者会极速死亡。也正因为如此，泰克侵蚀者的能量核心一般被保护得非常严密。

    而目前图灵自身的科技囤积不少的情况下，对此也只是有些可惜，并没有一定要炫耀一下幻肢的科研能力，拆装弹巢的逆旋动力炉和死亡赛跑的意思。

    “图灵先生，不知道您这一身科技是从何而来，但我要提醒您的是，千万不能被您背后的势力所制约。有些东西终归只是别人展示出来的，而不是自己的……”

    “行了，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东西。我看你脑子不好使，经验还是挺丰富？”薅完羊毛，图灵和弹巢准备离开房间。

    “既然这样，您为什么不将这些告诉图山先生呢？”弹巢不解。

    图灵停下脚步，侧头看向弹巢：

    “你跟在我老爹身边很多年了，你应该很熟悉他的行事风格了。他跟你提起过我没有？”

    “极少。”弹巢摇了摇头。

    “那么如果他知道我就是灰狐，并且背后还藏着很多令人难以置信的科技，足以成为一家构装者资本的生产资料的级别，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弹巢思索了一下，很快做出答复：“他可能会和我一样，认为您背后存在一个势力，您只是被力量诱惑和利用的棋子。毕竟……您的科技没有任何征兆。”

    “不止如此。他还会气到吐血，再想方设法地将我保护起来。凭我十四岁之后对我爹的了解，他一定会这么做。这就是‘父亲’。”图灵拍了拍弹巢的肩膀，抬腿向前走去。

    “身份保密的事情不用我再多说，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的真实身份。哪怕是安德鲁这样的自己人也不要随便讨论，你体内的东西会监控你的言行。”

    “我当然明白。而且我私下从来没有对图山先生任何不敬，请您放心。”

    “……重点是这个么……回去之后，来的时候你对我什么态度，回去你就对我什么态度，这只是你和灰狐之间的小小冲突。我老爹那边，我希望你能够定时向我汇报情况。迷光公司内部的结构和斗争，你之后整理一份资料给我。等会儿我会给你一个联络用的保密邮箱。”

    “图灵先生，您吩咐我的这些，是为了图山先生么？”弹巢认真询问。

    “那不然呢？”

    “我明白了，我会照做的。”

    “还有一件事，我爹真有情妇？”

    “这个其实我是乱说的……”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