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

    台上曲声动听。

    台下周易若醒若睡，一道阴神化作流光向东南飞去。

    五龙山。

    自华阳真仙传法云霄道宫之后，就成了云洲少有的仙山，数万年来道法传承不绝。

    云霄道宫强盛时十数位阳神高人，执云洲道门牛耳，日渐衰落至今，只有一个半阳神坐镇。

    大乾一统云洲千五百年，旁门的诸子百家和武道兴盛至极，玄门正宗的道佛反而日江河日下。从景泰镇压十八路反王，神仙税收起来后，佛道更是彻底成了大乾附庸。

    云霄道宫位于山腰处。

    群山环绕，深林遮蔽，人迹罕见，显得颇为冷清。。

    周易飞到近处，一层透明的阵法禁制显化，将阴神隔绝在外。

    值守的胖道人惊醒，飞过来查看，没有发现任何痕迹，转身离去。

    片刻之后。

    胖道人去而复返，查看后没有发现异样，在阵法外布置了一重困阵。

    “再敢打扰道爷清修，抓了炖汤！”

    周易站在一旁，看着道人来来去去，比起金光寺的僧人亲善和蔼，云霄道宫弟子多了股冷清出尘气。

    随后手持太上长老印，灵光闪烁，毫无阻碍的穿过了护宗大阵。

    循着三悟的气息，来到道宫后方，一座名为道藏的宫殿。

    夜深人静。

    道藏殿无一值守，三悟不去打坐修行，不知在做什么。

    周易阴神顺着门缝，悄无声息的来到二楼，看到三悟正在刷刷刷写字。

    旁边堆积许多古籍、玉简，甚至还有兽皮，每写几行还自言自语。

    “三万年前，附近是哪个王朝来着？”

    三悟翻出一卷古籍，神识扫过，微微点头：“国号大风，属于道宫附庸,皇帝都是道宫历练弟子担任……”

    查清楚之后,又在纸上写写画画。

    周易飘近了,看到三悟所写，差点笑破了正立无影道法。

    “大风三十七年，华阳祖师讲成仙之法,一清问：可得长生否……”

    “大风六十五年，一清初修剑诀,华阳祖师取大日精金炼成仙剑……”

    三悟写着写着感觉不太对,有些吹过头了,毕竟华阳真仙也没留下仙器，便划掉这一句,重新写道：“华阳祖师授仙剑炼制之法……”

    “咳咳！”

    周易有些看不下去了，咳嗽一声提醒。

    “居士什么时候来的？”

    三悟抬头看到周易，不着痕迹的将书册收起来。

    “刚来刚来,什么都没看到。”

    周易说道：“有事向道友请教。”

    三悟挥手将古籍清空,桌上多了玉石壶,琉璃杯。

    “前些日老猿送来了灵酒,三千年份猴儿酒，效用堪比上等灵丹。据说是上它祖上酿制,自己都舍不得喝！”

    酒呈琥珀色，香气四溢，嗅一嗅法力增长,品一品领悟神通，当真是绝世美酒……

    周易听到猴儿酒名字,回忆起龙宫醉态，连忙拒绝道：“道友莫劝,我已经戒酒了！”

    “三千年灵酒，尝一尝。”

    三悟说着就将琉璃杯倒满。

    “够了够了！”

    “最后一杯了！”

    “再来一杯……”

    片刻之后,酒酣耳热，好不畅快，戒酒日记什么的先放一放。

    自古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周易赞叹道：“这等灵酒绝妙非凡，说是琼浆玉液不为过，那老猿竟然舍得？”

    “哈哈哈，居士有所不知，前些日老猿求上门。”

    三悟说道：“它困在妖王境界千年之久，眼见寿元将尽，摸不到妖仙门槛。求我引荐真仙祖师，问一问仙缘。”

    周易疑惑道：“道友答应了？”

    “哪能，贫道诚实可靠，从不打诳语，直言告诉老猿道宫没有真仙祖师！”

    三悟无奈道：“偏偏那老猿不信，撒泼打滚奉上灵酒，不收不行。贫道只能答应它，待真仙祖师莅临道宫，便用这酒招待真仙，顺带提一下它的名字。”

    “原来如此。”

    周易神识感应酒壶，差不多见底了，说道：“今日喝完了，你拿什么招待祖师？”

    原本认为是三悟请喝美酒，现在总感觉是三悟偷了自己的酒。

    “招待个鬼的祖师……”

    三悟不敢置信道：“别人不清楚，居士还不知道实情？老道翻遍道藏殿，没有寻到一丁点关系！”

    周易揶揄道：“那道友写什么大风三十七年、六十五年的？”

    “居士都看到了？”

    三悟面不红心不跳的取出一卷书册，正是刚刚编纂的华阳真仙与一清道人的往事。

    周易翻了几页，问道：“怎么知道真仙道号一清？”

    三悟点头道：“贫道原本也不知晓，是那头老猿带来的消息，似乎在域外闹出好大的动静。”

    周易摸了摸墨迹和纸张，提醒道：“这纸和笔迹太新了，拿出去也没人信。”

    “嘿嘿，这只是初稿，看看这个。”

    三悟又取出一卷典籍，纸张略发黄，上面只有一页字。

    周易接过古籍，法力探测，发现字迹纸张至少有三四万年历史。

    “有意思！这卷古籍放古墓中再摸出来，完美无瑕。”

    “哈哈，贫道曾结识一小友，在凡俗中是有名有姓的盗墓世家。”

    三悟得意道：“由于中了墓主诅咒，便以祖传造假手段，在老道这换了解厄灵丹。这就是其中一门方法，比如可得长生否这五个字……”

    三悟说着取出一叠古籍，都是华阳祖师在世时留下，一挥手哗啦啦迅速翻动。

    神识扫过古籍，分别在五页上寻到了五个字，然后以法力将字迹直接摄出，落在新编古籍上排列成序。

    “这手段，仙凡结合，精妙！”

    周易一眼就看明白，凡俗使用此法，总会留下制假痕迹。直接以法力清空古籍字迹，再以法力摄来字迹，即使最顶尖的大师也辨不出真假。

    三悟闻言，顿时得意大笑，此法是他的得意之作，以后用处可多了。

    “不过还有一点缺陷。”

    周易提醒道：“要骗别人，先骗自己，道友以后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将真仙当成真的老祖。”

    三悟疑惑道：“居士什么意思？”

    “比如这灵酒，既然是用来招待真仙……”

    周易自行倒了一杯，说道：“那就得小心存起来，认定真仙老祖会来。”

    “有道理！”

    三悟总觉得哪里有问题，思索片刻，说道：“我与老猿那传讯，说将酒送与了真仙，老祖很是喜欢。让它再送百十斤来，待到真仙莅临，也让它来列座欢迎就是了。”

    不愧是三悟真人，立刻领悟了其中精髓，非但认为真仙会来，连观礼座位都卖出去了。

    周易浅饮慢酌，琢磨着什么时候得空，以一清的身份来云霄道宫。

    一清道人数百万里追杀白莲圣母，波及数洲之地，域外已经传的沸反盈天，大乾境内知道的也不少。

    世人皆以为剑仙是一清，周易表现的出众一些，也无人怀疑了。

    三悟收起古籍，问道：“居士来时说有事相询，不知是何事？”

    周易说道：“早就听闻道门有炼制人元大丹的秘法，一直未能得见，特来请教道友。”

    “人元大丹……此法有正邪两种，居士想要哪种？”

    三悟解释道：“正法以性命入道，阴阳锻体，炼成一颗金丹，破丹成婴即成阴神。邪法则是以人炼丹，炼入体内诸多灵药，将药人化作后天灵体，服之可延寿。”

    周易直接说道：“邪法。”

    “老道想一想……”

    三悟回忆片刻，一挥手从诸多典籍中摄过几卷。

    五卷古籍，两枚玉简。

    周易打开古籍，果然是邪法人元大丹，详细讲述了炼制之法，附有炼丹心得与药人配方。

    药人配方炼成各种后天灵体，相应属性修士服用，效用更佳。

    另外三卷大同小异，直至最后一卷古籍，周易发现炼丹之人道号：华阳。

    “华阳祖师晚年，由于一直难以凝聚真灵，大可能是渡不过轮回，不得不另辟蹊径。”

    三悟叹息道：“其中人元大丹之法，便是其一。可惜最后祖师放弃了，安心坐化，轮回转世……”

    真仙是宗门底蕴，关乎兴衰传承，无数门人弟子愿意奉献身躯神魂，无需强迫，绝对自愿，已经很难用对错来判断。

    “世上少有能参透生死的真仙，华阳真仙令人钦佩。”

    周易迅速翻动，发现典籍中炼制之法，与老龙培育龙子的法子有些相像。

    华阳真仙炼制人元大丹，同样是打算残灵加上记忆夺舍，经过数千次尝试，炼成了仙品人元大丹，最后言称此法有伤天和，自行兵解转世。

    这尊药人身怀仙根，修行天赋绝世，云霄道宫寄予厚望，可惜终止于阳神巅峰，没能凝成庆云。

    周易扫过药人配方，需耗费海量上等灵物，核心是一截木属仙株。

    “此法合该为那老龙准备，想不死都难！仙桃树那厮，总算又有些用途。”

    将配方以及炼制心得拓印一遍，身怀地煞弄丸天赋，即使仙品丹药也能炼成。

    周易一挥手，十数件上等法器，落在三悟身前。

    三悟眼珠瞪圆，整个云霄道宫也没有如此多宝物，按住自行摸向五行属性灵剑的手，义正言辞说道。

    “居士这是何意？老道答应过，道宫上下典籍灵物，任你取用，岂能出尔反尔？”

    周易笑道：“这些法器是贫道自行炼制，炼制人元大丹所需甚多，不能耽误了弟子修行。”

    “居士太客气了，其实门人弟子们艰苦些，有利于磨炼道心。”

    三悟说着将灵剑收入袖口，将法衣穿在身上，将灵冠戴在头上，将宝镯套在双手，玄戒试了试大小。

    真是巧了，戴上就摘不下来！

    运转法力试了试宝物灵性，比他的宝贝乙木灵簪还要玄妙。

    “居士去灵库，随便取随便拿！”

    三悟笑的合不拢嘴：“过些时日道盟斋醮，老道一定亮瞎他们的眼！”

    同为阳神高人，境界、法力差距不大，决定实力高低的就成了法器多少。

    云霄道宫的灵库，是一间不起眼的小阁楼，内部面积广阔。

    数万年积累，堪称灵物无数，周易逐个挑选，凑齐了两幅人元大丹所需。

    回到道藏殿，继续与三悟谈玄论道。

    两人从道法谈至神通，又争论大乾剑经与中宗心剑孰强孰弱，提起中宗，说着说着转到清查田亩。

    一夜时间转瞬即逝。

    东方破晓，大日初升。

    朝阳紫气顺着窗棱，映在周易阴神之上。

    初时未有异样，直至朝阳紫气变成大日真火，阴神上功德灵光显化，才露出了不寻常。

    三悟慕然一惊，神识再仔细感应，仍然觉察不到任何阴神痕迹，试探询问。

    “居士是阴神出窍？”

    “为什么不说是分身？”

    周易念头一动，功德灵光收敛，与真人无异。

    “老道自诩精通身外化身之法，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分身无非是术法、寄托、变化几类，仔细分辨，必然有铭文禁制痕迹，哪能与魂魄相比。”

    三悟羡慕道：“寻常阴神出游，只要有些眼力的，都能轻易看透。居士神魂之凝实，竟然难分虚实真假，堪比传说中的仙人分身无二样！”

    周易笑道：“贫道也没怎么修炼，便自然而然这般了。”

    这话丝毫不假，周易阴神只是日游境界，连阳神都不到。经过海量功德蕴养，让阴神有了些神道金身特质，与活人无异。

    “……”

    三悟一下子觉得满身法器不香了。

    法器终究是外物，道门修行根基是阴神。

    周易说道：“道友只需多多积攒人道功德，早晚也能有如此境界。”

    “何谓人道功德？”

    三悟心中隐有猜测，仍然忍不住询问。

    “救人性命、著书立说、修桥铺路等等，凡于人族有益皆有人道功德。”

    周易声音逐渐低沉：“其中最快的积累办法，是斩妖除魔！”

    三悟恍然大悟：“这就是居士隐居斩妖司的目的？”

    之前周易隐居斩妖司，可以说是为了著书立说。

    如今两卷书已经写成，仍然不愿意离开，原来是为了人道功德！

    三悟对此法没有任何意见，又不是危害他人的邪法。反而心生羡慕，然而他的身份是决然进不去斩妖司，想要斩妖除魔得自己动手。

    “可惜啊可惜，不该早早与景泰翻脸，凭白失了机缘！”

    南疆回来之后，景泰帝赐了十颗仙丹，气的三悟次日便辞了官职，逼着宗人府把他的名字划掉，再次从皇族除名。

    传闻景泰帝听闻此事，连服了数颗仙丹，才消弭了怒气。

    周易看了看天色，拱手道：“时间差不多，我该回物部当值了。”

    三悟拱手道别，忽然说道。

    “下月苍粟渊仙灵会，老道打算去长长见识，居士去不去？”

    “当然要去……”

    周易声音幽幽，忽然有些变幻不定。

    “久闻长生真仙大名，早就想见识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