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琦在《十月围城》里饰演的是香江富商李玉堂，也就是许臻的父亲。

    他如今年过六旬，早已青春不在，脸上纵横的皱纹醒目地向人彰显着他的实际年龄。

    但偏偏，王文琦的气色和身材都保持得极好，看他挺拔的身形、大步流星的脚步，简直没有半点衰老的迹象。

    王文琦在片场中拍了一上午的戏，许臻就在场边拉了一上午的片子。

    与梁武哲不同，王文琦曾经是一名话剧演员，他的表演风格相对来说跟许臻是比较对路的。

    而且巧的是，王文琦早些年曾经在话剧《周郎拜帅》中出演周瑜，因此，许臻曾经反复研究过他的表演，对他的风格可以相当熟悉。

    松弛有度，挥洒自如，举手投足间尽显上位者的气度。

    王文琦虽然没有梁武哲那么宽的戏路，但在某些特定的角色类型上，经常会贡献出让人头皮发麻的惊艳表演来，也是许臻非常敬仰的一位演员。

    免费蹭了一上午的“课”，小许同学心满意足地合上自己的小本本，领了一份盒饭，去休息室整理笔记去了。

    影帝间的对决是真的好看啊！

    梁老师和王老师明明完全不是一个路子的选手，但却巧妙地调整自己、适应对方，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没有一点违和感。

    这就是影帝的气度了——不是自顾自地飙戏，而是综合考虑一出戏的整体效果，互相成就。

    与合作演员之间合理磨合，这也是自己需要认真思考、好好学习的一个重要课题！

    ……

    当天下午，咸鱼了一上午的许臻终于要开始干活了。

    他换上了李崇光的装束，准备拍摄自己当天唯一的一场戏：

    一家人围在一起吃晚饭，崇光却谎称自己要发奋读书，叫人把饭菜送去了书房。

    父亲李玉堂有些不高兴，撂下筷子去书房找他，然而推门一看，却见崇光没有在读正经书，而是在偷看中山先生写的“歪书”，顿时勃然大怒。

    这场戏同样不是很难，但许臻却准备得相当认真。

    ——这是他跟王文琦老师的第一场对手戏。

    许臻这两天一直在琢磨这对父子间的相处模式，琢磨对方会怎么演，以及自己要怎么接。

    当天下午，来到片场，瞧见王文琦正在场边的折叠椅上坐着看剧本，许臻想了想，起身朝对方走了过去，打算在正式拍摄前提前把这段戏跟对方对一遍，免得正式拍摄的时候出现什么纰漏。

    然而让他有些意外的是，王文琦瞧见许臻走了过来，没等他开口，就主动合上了手中的剧本，道：“对戏？”

    许臻连忙礼貌地向对方问好，点头道：“是的，想打扰一下王老师。”

    “这段戏我有点拿不太准，想提前跟您过一遍。”

    王文琦微微一笑，颔首道：“客气了，应该的。”

    他说着将手中的剧本扔到了一边，从折叠椅上站了起来。

    “对了，我听说……”

    王文琦向许臻问道：“你好像很会模仿？”

    许臻闻言一怔，没闹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犹豫着道：“呃……我经验不足，有时候遇见了一些比较棘手的情况，确实会参考前辈们的方法来处理。”

    王文琦闻言轻轻笑了笑，没有多做评价，只伸手指了指自己身前的折叠桌，示意他坐到这边来。

    许臻会意了，立刻坐到了桌边来，翻看起了刚刚王文琦仍在桌上的剧本。

    ……

    与此同时，导演陈子安瞧见两位演员在那边说着什么，下意识地望了过去。

    他们俩在那儿说什么呢？

    他这个念头刚一起，现场很快就给了他答案。

    不远处，正在翻看剧本的许臻听见了背后传来的脚步声，飞快地扯过一张报纸，将剧本盖住，有些心虚地望向了背后的王文琦。

    王文琦阴沉着脸走到桌旁，一把将报纸掀开，露出了下面的剧本来。

    “你看什么呢？”他缓缓抬起眸子，神色阴郁地望向许臻，半晌一言不发。

    而许臻饰演的崇光张了张口，刚想要狡辩两句，却见王文琦直接抓起了桌上的剧本，在许臻的面前晃了晃，怒喝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发奋读书？”

    “我花这么多钱供你去上学，就是让你看这种‘歪书’的？！”

    他这一声怒吼太过响亮，以至于整个片场的人全都听到了，引来了无数个吃瓜群众。

    而许臻则丝毫没有受这些人围观的影响，他听到父亲的呵斥，强忍着眼中的怒火，叫道：“这不叫歪书！”

    许臻倔强地直面着盛怒的父亲，叫道：“这是新思想！”

    “……”

    这段戏并不长，两人很快便从头到尾过了一边。

    许臻只觉王文琦的表演风格跟自己预想中的差不多，情绪波动较大，但处理得却圆融和谐，十分自然。

    他刚想感谢一下王文琦陪他对戏，却听对方道：“刚才好像有点生硬了，再过一遍？”

    许臻闻言一呆。

    生硬吗？

    他完全没感觉刚才哪里生硬。

    但既然前辈提出了要再过一遍，他自然不会不同意，于是立即又坐回到了座位上。

    片刻后，王文琦再次来到了许臻的身后。

    “你看什么呢？”

    王文琦不由分说地将剧本从报纸地下扒拉了出来，握在手中晃了晃，冷笑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发奋读书’？”

    他这话一出口，周围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王文琦说这句话时的语气跟刚才截然不同！

    他没有震怒，也没有吼叫，但语气中浓浓的讽刺意味却喷薄而出，让人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怒火。

    此时，站在他对面的许臻屡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梗着脖子道：“这不叫歪书……”

    许臻稍稍停顿了片刻，似乎是给自己壮了壮胆，这才梗着脖子叫道：“这是新思想！”

    ……

    这时候，一直在场边看戏的导演陈子安不禁露出了讶然之色。

    厉害啊！

    王文琦老师切换两种不同的表演方法且先不说，更让人惊讶的是，许臻居然能跟得上他！

    陈子安叉着腰站在一旁，不禁十分佩服。

    不过很遗憾，这两种演法都不符合他的心意，他想要的其实是个对儿子给予厚望、无限宠溺的父亲……

    他这个念头刚一起，却见不远处，王、许父子二人竟然又开始了第三场表演。

    “这就是你所谓的‘发奋读书’？”王文琦摇着手中的剧本，声调低沉而无力。

    他看向许臻的眼神带着浓浓的失望之色，整个人像是一瞬间苍老了五岁。

    许臻怔然看着眼前的老父亲，方才因看书穿帮而产生的心虚之色瞬间化作了浓浓的愧疚。

    他垂下头去，干巴巴地道：“这不是‘歪书’，这是新思想……”

    他越说声音越小，似乎是连自己都不相信这番狡辩。

    场边，陈子安看着看着，下意识地长大了嘴巴。

    ——还是刚才的台词，一个字都没变。

    但场中两位演员情绪的变化，却导致整场戏演出了截然不同的三个效果来！

    就这么平平无奇的一场戏，简直快要被这对父子二人给演出花来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