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空泛起一点点鱼肚白的时候，赵明到达了第一个前半程的最后一个平台，前半程的路要比后半程好走很多。

    此刻他终于有时间稍稍休息，而他抬头望去，青公子的身影已经渐渐开始渺小起来，从一开始，这位贵公子的脚步速度都没有任何变化，即使到达后半程之后，赵明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影佝偻了许多，表情已经不再从容，但是他也并没有慢上半分。

    赵明有一种预感，这位青公子，或许能真的通过试炼。

    他深吸一口气，踏上了阶梯，抬头向前走去，这后半程他已经走过了许多次，一旦低头，就可能会被那无尽深渊一般的绝壁吓傻，而失去气力。

    如果青公子能过的话，自己也不能弱。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走去。

    ——

    莫语静静地注视着那个青公子一步步的向前走去，青公子身上所受到的重力，远远超过这里任何一个试炼者所承受的压力，即使莫语，也不得不调动了一部分力量，通过法则层面的改变，才能将他压制到普通人的水准。

    这位青公子是完全依靠普通人的素质一步步走上来的，等到后半程，他的体力也被渐渐抽去，身体越来越累，已经不能直立起身躯前行，而是匍匐在地上，手脚并用的向前爬动着。

    即使如此，他的速度也没有慢上半分。

    莫语能很清楚的看到他从容的面庞已经变得狰狞，原本华丽的衣服也被他撕去了所有能够阻碍他行动的部分。

    终于，他到了最后一个平台，但他没有做任何停留歇息，继续一点点的向上爬去，这这平台上已经有一些人，他们都是超过了时间的失败者，他们在此处休息，准备上山之后从小路下山，但是此刻原本已经准备上山的人们看到青公子一点点爬来，都下意识的让开了道路，让他先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衣衫褴褛但是面目狰狞的人身上，看着他一点点的往上爬去。

    莫语挥了挥手，使用规则削掉了他体表的防御。

    坚硬的碎石瞬间割裂了他的手掌，他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伤痕惊到了一下，随后他沉默片刻，一点点的继续往前攀岩。

    一道道伤口顺序在他的手上出现，很快，他手上就已经血肉模糊，破裂的伤痕深可见骨。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阻止他的步伐，在距离最终时间还有两个时辰的时候，他终于踏上了最后一道阶梯，站在了弥漫的白云当中。

    “好！！！”

    身后响起大量的喝彩声，正是那些在后面注视着青公子一点点爬上来的人群，他们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一点点向上爬去的青公子，一点点的注视着他完成了试炼。

    已经走到最后一段但失败了的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试炼的难度，所以他们才会为青公子的勇气和毅力所喝彩。

    青公子缓缓站直了身子，回头看去，看着那些他素未相识却为他加油喝彩的人们，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一丝纯粹的，真实不做作的笑容。

    弥漫的云雾随即飘荡过来，掩盖了他的身影。

    一股纯粹的生命力量从云雾中滋生，瞬间修补了他伤势，但是却没有解开他的禁锢。

    随即周围的景色瞬息变化，化作了一个普通的农家，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蒙去，一段新的，虚假的记忆覆盖了他原本的记忆。

    很快他开始经历一段新的，虚幻的人生。

    ——

    他叫青，是一个修道之人，他的前路已尽，寿元也即将终结，如果想要继续活下去，就需要转修神道，但是神道的修习并不那么容易，而且天庭天规森严，如果要进入神道，成为香火神明，就需要拜入某一个香火神明门下，成为那位香火神明的随从。

    但是神明的随从都是有限的，毕竟这世间的信仰是有限的，多一个新的神明，他们的权柄就会受到削弱。

    于是他吃了许多的闭门羹，终于，在他寿命的最后一年，他遇见了一个肯收留他的河伯。

    河伯愿意教授他获取信仰的方法，但是他必须听从河伯的指令。

    于是他见到了河伯获取信仰的方法。

    河伯让他扮演水怪，恐吓杀戮河流沿岸的居民，这样这些居民就会请求河伯帮忙，就会信仰河伯。

    而河伯则靠着这些信仰提升自己的力量，而要将这种方法获取的信仰最大化，单纯的小孩子过家家的恐吓是不行的，必须得杀人，而且杀的人不能少，这世上没有了威胁，谁来信仰河伯？

    除了信仰以外，河伯还会让信奉他的村民提供血食，有的是猪羊牲畜，有的是活人，这些血食能在短时间提升河伯的力量，或者给河伯练宝。

    他现在面临两种选择，一种是助纣为虐，跟随河伯，一种是放弃跟随河伯，静待死亡。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了第三种方式，欺骗河伯，利用恐吓但是不杀人的方式帮河伯收集信仰，有时候他甚至会扭曲河伯的旨意，让活人献祭变成牲畜献祭。

    但是很快，他的计谋就被河伯发现了，但是他也趁机学会了信仰神道之法，他原本准备逃走，但是没想到河伯杀心已起，不愿意放过他，在一次追逐中，他反杀了河伯，并李代桃僵，取代了河伯的神位。

    他放弃了原来河伯的威逼恐吓的方法，采用风调雨顺的方法吸纳信仰，在他的庇佑下，河流沿岸的人们逐渐富足起来，他的力量也越来越强，一切本来都向着好的发展。

    但是很快，天庭的检查神官就到来了，他原本以为自己假冒河伯的方式会被发现，但是却惊讶的发现天庭的神官对于谁是河伯根本不在意，甚至他还知道了之前的河伯也是杀了原来的河伯的顶替的。

    天庭并不关心谁是河伯，只关心他能不能将供奉交齐。

    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清空了仓库，才好不容易将供奉凑齐。

    他原本还庆幸事情终于结束了，但是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

    天庭的神官开始来的越来越频繁，他渐渐缴纳不起供奉，此刻新的选择摆在了他的面前，他可以选择压榨百姓，凑够足够的供奉，或者偷偷逃走，成为一个野神，苟延残喘。

    最终他选择了第三条路，上天告状！

    经过千难万险，他见到了天帝，面陈了供奉太重，导致地方河伯山神不得不压榨百姓以获取供奉的事情。

    天帝勃然大怒，下令彻查此事，而他也被天兵保护了起来。

    一时间无数天官天将被抓，大量的财物被从这些神明府邸里搜查了出来，天门外曾经位高权重的天官们挨个排队斩首，一时间风声鹤唳。

    这一次事件之后，他因为举报有功，被天相保举为巡查官，常驻天宫，一时间海晏河清，他也过上了悠闲的天官生活。

    这一过就是百余年，百余年后，他获得了一次假期，于是他下了凡间，一路游行，凡间依旧战乱不休，与天宫的安静祥和呈现截然不同的对比，而就在他感慨凡间帝王无能的时候，却偶然回到了他曾经当河伯的流域。

    然而他惊讶的发现，那些已经杜绝了的杀戮与祭祀再次兴起，于是他愤怒的前去质问现在的河伯，河伯忌惮他的天官身份，只能话里话外的暗示：

    供奉太多！

    他如遭重击，他不明白，为什么天庭早就知道下面的河伯山神付不起这庞大的供奉，甚至为了这件事，还杀了无数的天官天将，但是最后供奉仍旧没有降下去。

    于是他愤怒的回到天宫，质问曾经保举他的天相，天相却说这件事，实行已久，改变困难，让他不要急，静静等待着。

    他回到了府邸，越想越不对劲，他找遍了所有的朋友，都没有得到正确的答案，最终他在天界深处找到了当年因为他举报而被革职成为一个普通天兵的天官，那天官看着他，把手中石头丢进云雾里，面带嘲讽，

    “你以为是我们想要那些东西吗？是陛下想要啊！我们只不过是陛下养的猪而已。”

    他如遭重击，冲入中天，冲破了天兵的封锁，冲到了正在观看歌舞的天帝面前，愤怒的质问天帝，而在他记忆的最后时刻，看到的是无数涌来护驾的天将，以及一脸平静的天帝。

    ——

    当青公子从幻境中醒来的时候，却发现那笼罩山巅的云雾早已不见，他正站在一片华丽的宫阙之前，一块巨石伫立在他的身旁，上书十个大字：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恭喜你通过了试炼。”

    一个温和的老者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他抬起头去，正好看见一个白发白眉，身着白色道袍的老者，而在老者的白袍之上，则绣着一个巨大的的阴阳太极图案。

    “我···”青公子看着这个白袍老者，料想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须菩提祖师，他沉默了一下，“我是···”

    但是莫语并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而是接着说到，“我无需知道你是谁，这山门前有一条小路，你若无心拜师，便可沿着小路离去。”

    他指了指巨石旁边的小路，说罢，转身便走向那山门处，拉开门走了进去。

    身后的青公子挣扎了片刻，想要追上莫语的步伐，但是等他出发时，山门已然紧闭。

    他知道，是他刚刚的犹豫给这位须菩提祖师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他看向身后的小路，犹豫了片刻。

    最终轻轻撩起了长袍，跪倒在了山门前，而在他跪倒的瞬间，他再一次感觉到了自身的力量被封印了起来，他又一次变成了普通人的素质。

    虽然如此，但是他早已辟谷，只是身体素质化作了普通人，却是没有了吃饭疾病之忧，但是风吹雨淋，暑热霜寒的痛苦，他还是要受着的。

    这一次赵明最终并没有通过试炼。

    日升月落，春去秋来，转瞬之间，一年便过，来来往往也有几个弟子通过了试炼，他们并没有莫语接引，而是由仙鹤或者以往的弟子引导，进入了山门内部。

    所有弟子都对跪在门前的青公子有些疑惑，但是祖师没有让人放他们进来，他们也不敢放人进来。

    赵明终于在第二年的秋天通过了试炼，他一通过就惊讶的看着跪在门前的青公子，最终他也没敢问出问题，不过入冬之后，天降大雪，赵明还是想办法从怀里揣了两个热馒头递给了青公子。

    青公子原本不准备接受，但是见到赵明没有被阻止，还是默默的收下了，只是赵明分给他的棉大衣，他没有再受了。

    如此，又过了十数年，青公子的身体仿佛与门前的石板长在了一起，山门前的桃花开了又谢。

    这一年春天，赵明背好了行囊，告别了师兄弟，走出了山门，他的天赋不行，到了传奇前的门槛便无法更进一步，他决定出师，进入红尘历练，看能不能获得机缘突破。

    临走前他和青公子聊了三天三夜，讲述了山门内的各种趣事，又展露了几手莫语教授的术法，最终在第四日天未亮时，他告别了青公子，沿着小路下了山。

    青公子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停留在那幽僻的小路上，蒙蒙亮的天光照耀在山门前光滑的石板上。

    如果他此刻起身，便能脱离这种限制，回归自己的生活，十数年里，须菩提祖师再没有说要收他为徒，只是仍由他跪着。

    赵明走后，就再没有人深夜起来与他聊天了。

    春风拂动着门前的桃花，吹散了他的发丝。

    最终他还是缓缓扭过头去，沉默的跪着。

    兹呀——

    老旧的山门被缓缓拉开，朝阳照耀在了门前的桃花之上。

    “师···傅？”

    青公子试探性的喊道。

    “嗯。”

    那白发老人缓缓拉开了山门。

    ——十分钟前——

    莫语正在坐在卧室里参悟法则，一旁的小爱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个桃子正在小口小口的咬着。

    太古时代的各种灵果不少，虽然不一定有朱果那么好，但是小爱还是收集了许多存了起来。

    看着小爱吃的圆嘟嘟的脸颊，莫语忍不住冲上去使劲揉了一下。

    正在吃桃子的小爱嘴里正含着桃子果肉，一脸迷茫的看着莫语，她又不舍得把桃子肉吐出来，只能紧闭着嘴巴，无论莫语怎么揉都紧闭着嘴巴。

    最终，在莫语的疯狂蹂躏之下，她看着莫语，眨了眨眼睛。

    “你问门口跪着那个是谁啊。”莫语思索了片刻，“是五方五帝中的春神青帝，他在天庭的地位并不低仅次于天帝，看起来他应该是卡在了成神仪式前面了，不过他居然能来找到我是我没想到的。”

    “对了，你不说我都快把他忘了。”

    莫语一拍脑门，化作穿着道袍的须菩提形象，提着浮尘走了出去。

    看着莫语离开的背影，小爱长长松了口气，含在嘴里里的桃肉随着她张开的嘴巴就要掉出来，被她连忙用小手塞了回去。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