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石猴得了樵夫指路，一路上哼着歌儿，吃着山果，好不快活，但是未曾想他识路有误，向着反方向走了好些路程，七八天来翻过十几座山才反应过来，然后又找了好些人问路，又才绕了回来。

    这一来一去，一个多月过去了，天气已经由秋入冬，天空飘落下了鹅毛大雪，银白的雪花铺了石猴一身，他抖落了身上的白雪，手里掂着路过山民送的大饼子，沿着山路继续往前。

    他本身体质就要强过凡人许多，在这雪天赶路倒也不惧。

    在山路的尽头，是一片硕大的广场，一百多年来络绎不绝的山民已经将这片广场踩平，一层厚厚的白雪铺在上面。

    此刻石猴停下了脚步，张着嘴，惊讶的看着那高耸入云的千米绝壁。

    “这里应该是神仙住的地方了。”

    他将大饼子三两下塞进肚子里，兴奋的跑到了崖壁之前，寻到了阶梯起始的位置。

    不过他并未踏上这个阶梯，而是先对着高耸的崖壁拜了一拜，然后如同窜天猴一样窜了上去。

    他的速度极快，此刻那窄窄的的阶梯上已经集满了积雪，但是却并未阻挡住他的脚步，他一手抓住石壁，一脚踩在阶梯上，灵活而快速的攀上一个个平台。

    很快，他就走过了前半程，停在了后半程的平台上。

    并非是他不愿意走了，而是他能明显的感觉到每向上一个阶梯，他的体力就要流失一丝，他从未经历过这种特殊情况，有些疑惑的看着头顶的石壁，抓耳挠腮，

    “上面一定住着一个神通广大的老神仙。”

    说罢他便径直往上，踩在了石梯之上，只是这一次，他速度不再如同之前那般快捷，小心谨慎了许多，并且一开始就四足着地，缓慢爬行着。

    有时他爬到一半，还会探出头去，看一眼下方的崖壁，当他看到那深不见底的深渊时，又会快速的缩回去，抓耳挠腮一番。

    而此刻在崖壁最顶端，山门之前，莫语正和广青站在那里，低头看向下方，以他们的视力，自然可以很轻易的看到正在慢慢向上爬的猴子。

    “师尊，这就是今天来的小师弟吗？”

    广青探出头去，看着那石猴，他本身就是妖族出生，对于一只猴子来拜师倒是不觉得稀奇，只是封神之后，大部分妖族都已经转化为人族，纯粹的妖族越来越少，如今的世道已经不多见了。

    莫语轻轻点头。

    “他的天赋要好于我。”

    观察一段时间后，广青再次说道。

    “你们的天赋不同，不能一同比较。”莫语轻轻摇摇头，“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他不如你，论一往无前，畅快淋漓，你不如他。”

    “一···往无前？”

    广青有些疑惑。

    但是莫语并没有继续回答，而是开始闭目养神，过了两个多时辰，那石猴终于攀上了最后一段阶梯。

    他刚站稳身子没多久，就感觉眼前景色一变，与其同时，莫语轻轻挥动了一下拂尘，广青和莫语便出现在了石猴的问心关之中。

    两人身体虚幻，一旁旁观那猴子所处的幻境。

    ——

    猴子所经历的幻境与之前广青的幻境相同，但是猴子与广青所做的选择却不同。

    河伯要猴子替他假扮妖怪，然后猴子直接以命搏命，把河伯打得半死，最后河伯受不了猴子的老拳，不得不将信仰修行的法门全盘脱出，趁着猴子不被一溜烟跑了。

    猴子修行了法门，顶替了河伯，转成了香火神明，法力大增，然后去把跑掉的河伯抓回来打死了。

    猴子不要求童男童女，也不去恐吓乡民，平日里就做些打死骚扰乡民的恶鬼一类的小事，对于乡民的请求也不是有求必应，应不应全看当时的心情，猴子开心就应一下，猴子不开心，转身就走。

    但猴子如此，反而他管辖的领域里人越来越多，整个地区逐渐繁盛起来，猴子是个不管事的神，他唯一做的事情就是闲得无聊的时候到处杀杀恶鬼，打打妖怪。

    但是对于凡人来说，这里没有压迫，也不需要自己的孩子血祭，那这里就是最好的地方。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猴子的法力越来越强，管辖的天官看养的差不多，然后就过来要求交供奉。

    然后猴子就把天官打死了。

    想要猴爷的供奉！没门！

    这一下可是捅了马蜂窝，天兵上门要抓他归案，然后他把天兵打死了。

    如此一来，猴子也知道自己犯了大事，连夜离开了河伯府，一旁广青以为猴子要跑路了，但是莫语却笑着摇了摇头。

    只见猴子在周围的山川河流都走了一波，遇见罪大恶极的河伯山神，就直接当场打死，抢了他们的神印，罪行不大的，能收编的收编，收编不了的也打死。

    于是一晚上过去，猴子不光提升了自己实力，还拉了一小支队伍，虽然队伍里人心不齐，但是在猴子的淫威下勉强能用。

    天兵的抓捕也很快，没过两天就抵达了，因为平日里天庭对河伯山神少有管辖，此刻天庭还不知道猴子把附近的山神河伯连锅端了，只派了一小队天兵前来抓他。

    这些天兵觉得猴子如此目无法纪，必然十分莽撞，一路上并未多少警惕，然后就被猴子带着人在一处险山埋伏了一波，打了个团灭。

    猴子莽是莽，但是人家不傻。

    此战猴子一方士气大振，而且那些意志不稳的人跟了这一波，手上沾了天兵的血，也没有再回头的余地，索性跟着猴子走到了底。

    很快，这一战的战果传了出去，一时间天下震动，猴子成为了一面旗帜，许多冒犯了天庭或者被天庭压迫到家毁人亡的修行者以及野神都汇集在了猴子的手下。

    猴子也不客气，凡是来投靠的，照单全收，甚至干脆直接打了个旗帜，自号齐天大圣。

    “天帝老儿坐得的位置，俺也坐得。”

    看到这个旗帜，莫语忍不住笑了一下，一旁的广青有些茫然，不知道师尊为何发笑，但是他也不敢问，值得继续观测进展。

    猴子的这番做法，惹得天帝大怒，命令天相率领十万天兵天将下界擒贼，然而猴子的手下，看似人多势众，但大多不过是没什么实力的小修士，乌合之众，仅仅一个碰撞，就将猴子的大军击溃，一时间气势汹汹的齐天大圣军团，瞬息做了鸟兽散。

    但是猴子并未气馁，他带着最忠诚的一拨人，硬生生击穿了十万天兵的围捕，但是他们并没有脱离天兵的追杀，天相带着一小撮精锐天兵，衔尾而上，一直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跟随在猴子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一个个忠诚的战士回过头去，只为了阻止天兵的追杀刹那。

    但是那群天兵如同追逐腐肉的秃鹫一般，紧紧地跟在他们身后。

    最终猴子只剩下了一个人。

    他最后一次冲出了包围圈，浑身浴血的躺靠在了一户农家门上，然后他就听到了木门兹呀打开的声音。

    猴子惊讶的回过头去，瞬间戒备起来，这附近的居民早应该跑了。

    竹门缓缓推开，那是一个满脸沟壑的老农，他手里端着一碗浑浊的稀粥，

    “大圣爷，你快喝了这粥，进来躲一下。”

    猴子并未有动作。

    那老农似乎看出来了猴子眼里的戒备，但是一时嘴拙，不知道怎么解释。

    这时候一个头发尽白的老妇人从一旁走了出来，

    “大圣爷，俺们不知道那些神仙为什么要杀你，但俺们知道你是个好神仙，俺们五个孩子，两个给了河伯，两个给了山神，他们要俺们的粮，要吃俺们的孩子，俺们没有办法，才跑到你这里来。

    你不要俺们的孩子，也不要俺们的粮，你还庇佑俺们风调雨顺，你让俺们缸里有了粮，俺们知道，你是个好神仙，俺们也不想跑了，跑到哪里都是一样的，你快进来躲躲吧。”

    猴子平静的看着老妇人叙述完，然后走上前去，接过了老农手里的碗，将其中的稀粥一饮而尽。

    这稀粥其实对他的伤势无益，但是他知道，这是这个老农家里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最贵重的东西了。

    “俺是齐天大圣，齐天大圣，绝不会躲起来。”

    他将手中的碗还给老农，随手捡起靠在门前的木棍，他的武器早就在战斗中毁掉了，“你们这木棍借俺一用。”

    说罢，他腾云而起，飞向天空。

    在那里，早有密密麻麻的天兵列阵等着他。

    “此间河伯，你可知罪？”

    天相站在天兵的最中间，一脸正气凌然。

    “俺何罪之有，”猴子抓起木棍，直接冲入天兵之中，“俺不是河伯，是齐！天！大！圣！”

    小小的木棍很快被折断，猴子迅速抢了天兵的兵器，杀入阵中，一柄柄长刀刺入他的身体，一支支利箭没入他的肌肉，他杀了一个又一个的天兵，弥漫的尸体累成了高山。

    天空也为之悲恸起来，化作连绵的细雨，鲜红的血水混在雨水中，洒在大地上。

    猴子站在云间，身上已经如同刺猬一样插满了各种兵器，他龇牙咧嘴的看着道貌岸然的天相，如同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想要择人而噬。

    此刻的天相竟然被他的模样吓到，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所有的天兵此刻都停止了动作，呆呆的看着这个威风凛凛的战神。

    一个巨大的虚影自天空中浮现，正是端坐在宝座上的天帝，天帝一脸平静的看着猴子，

    “河伯，朕很欣赏你，你如果愿意再次归顺天庭，天官天将的位置，任你挑选。”

    “俺再说一次，”猴子一点点拔去身上插着的利刃，“俺不是河伯，俺是齐！天！大！圣！”

    一个断裂的木棍滚落在他的脚边，他弯腰下去，将这根木棍捡了起来，冰冷的注视着天帝，“这天帝的宝座，你坐得，俺也坐得。”

    他双手举起染血的半截木棍，飞身而起，跃向天空中的天帝虚影，“你所逞的，不过是这天兵天将，不过是你雄浑的法力。”

    无数的箭支迸射而出，宛如一朵遮天蔽日的黑云向着挥舞着木棍猴子覆盖而来。

    “倘俺神兵在手！倘俺法力滔天！”

    ······

    整个世界在此刻静止，广青呆呆的看着天际挥舞着木棍冲向天帝的那个渺小的猴子，此刻，那渺小的身影，却宛如顶天立地的巨人。

    他心中某种禁锢，好像破碎了。

    “人生不必求十全十美，哪怕是一次，也可以疯狂一把，”莫语将一个青色的太极玉佩丢给他，“去吧，你的机缘不在我这，而在凡间，当你想要做出尝试的时候，捏碎这块玉石，我会来为你铺平大罗之路。”

    这个年代对于境界的划分，要比未来更加细致，成为传奇之后，就被叫做天仙，而再进一步具有神话形态的半神，被叫做玄仙，那些神话形态圆满，站在仪式前的存在，就被叫做金仙，而人间神圣，就是大罗金仙。

    而之所以未来没有划分的如此细致，是因为黄昏时代之后，成为传奇的难度大大增加，传奇及以上的强者本就不多，就不必分的更细了。

    周围的景色四下流转，再次变化回了斜月三星洞的山门之前，猴子还未醒过来，广青握住了手里的玉佩，对着莫语拜了一拜，

    “多谢师尊。”

    说罢，他看了一眼猴子，转身走向了门前下山的小路。

    待到广青的声影完全消失，猴子也悠然转醒，他首先就看到了站在他身前的莫语，瞬间倒身便拜，磕头无数，

    “师傅，师傅，弟子诚心求道，诚心求道。”

    “你且先不急着拜，我问你几个问题。”

    莫语轻笑道。

    “师傅请问。”那猴子直起身子，仍旧跪着。

    “你记得刚刚发生什么了吗？”

    莫语一挑拂尘问道。

    “不甚记得了，好似做了一场春秋大梦。”

    猴子迷迷糊糊的说道。

    这是正常效果，看来这幻境对猴子这种先天神话也有效，

    莫语想了想，继续问道，

    “那你姓甚名谁，籍贯何处？”

    “俺没有姓名，也没有父母，若说籍贯，俺出生的地方，在东海一座岛上，唤做花果山，俺从花果山离开，于四处游历，花了十数年才寻到师傅这儿。”

    猴子呆呆的答道。

    “你没有姓名，也没有父母，难不成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莫语笑问道。

    “俺就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花果山上有块神石，俺就是从那神石里蹦出来的，是个天生地养的。”

    猴子摇晃了一下脑袋。

    “既然如此，那我给你一个姓名可好？”

    莫语一挥拂尘，笑问道。

    “好！好！好！多谢师傅赐名。”

    石猴连忙拍手道，又对着莫语拜了拜。

    “你先起来吧，”莫语思考了一下，

    “你虽是天生地养，但是生的个猢狲样，那我便取了个狲子，去掉兽旁，正是个男儿子系的孙，与你做姓。

    我门中辈分，按照‘广大智慧、真如性海、颖悟圆觉’十二字排列，排到你刚好是第十个字，便是一个悟字。

    你天生地养，无中生有，无者，空也，便取一个空字，给你一个姓名，唤作‘孙悟空’可好？”

    “好！好！好！”猴子又连说了三个好字，手舞足蹈，“我有姓名了，我有姓名了。”

    莫语松了口气，按照名字编来历还要编的有道理，真难啊···

    他随手炼金了一套道袍，丢给孙悟空，“穿上这身道袍，去找管名册的师兄，他会登记上你的名字，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弟子了。”

    “多谢师傅，多谢师傅。”

    孙悟空对着莫语又拜了一拜，屁颠屁颠的就进了门去。

    莫语看着他乐呵呵的背影，想起了幻境中对着天帝挥棍的泼猴。

    我给你神兵在手，给你法力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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