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腾工业集团办公楼下面，鸢都柴油机厂厂长齐连军，紧握着张启航的手哈哈大笑着道：“张总你好啊，我来给你拜年了，祝你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齐厂长，您这……真的是太客气了，您是我们的前辈，按理来说应该是我去给您拜年才对，现在这可真是……”

    面对即便是在省内都算是一号人物、对于自己而言更是老前辈的齐连军，张启航再惊愕的同时，还有些深深的不解：潍柴这是在搞什么？齐连军这又是在搞什么？

    鉴于华腾工业集团与五十铃合作的GALA豪华客车将会采用潍柴生产的WD615型柴油机作为动力，在过了年之后，还要在国家定远试车场进行潍柴WD615柴油机与五十铃GALA豪华客车的测试和适配，所以早在前天的时候，张启航就通知了潍柴那边，说自己明天要去潍柴拜访，给大家拜年……其实就是借着这个机会拉拉关系。

    可谁能想到呢，自己昨天才打电话说要去潍柴给齐厂长拜年，潍柴的厂长、党组书记齐连军这就给自己来了一场突然袭击？

    张启航满心都不解，这位齐厂长在搞什么？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要知道，这种不提前打招呼的拜访，固然是齐连军给了张启航巨大的尊重，但这其实多少是有些失礼的。

    面对张启航脸上的那一抹惊愕，齐连军丝毫没感到意外，他笑着点头道：“张总您太客气了，说起来还是我太失礼了才是。”

    “齐总您千万别这么说……”

    “我这可不是客气，”齐连军笑道：“张总，我这个人说话比较直接，就实话实说了，接到你的电话之后我就在想，你们华腾公司可是我们潍柴的大客户，怎么能让您来给我拜年呢，应该是我来给你拜年才是，张总这是对我有意见了，在用这种方式批评我，所以我就赶紧带着同志们来了。”

    张启航的额头上瞬间冒汗：这个齐连军可不像是好人啊，我特么的得罪你了，你这么挤兑我？

    齐连军可不只是潍柴的厂长、党组书记这么一层身份，与此同时，他还是鸢都市的领导班子成员之一，另外还是鲁省重汽集团的班子成员之一，正儿八经的副厅局级领导，正常来说，齐连军来到了琅琊地区，地区的主要领导都要陪同。

    那么问题老刘，这么一位在省内影响力巨大的领导，居然说自己来琅琊市给张启航拜年是来赔罪的……这哪里是来赔罪的，这分明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但问题是张启航死活想不明白，扪心自问，自己也没得罪他齐连军啊，他这么干到底是为什么？

    可如果说这个齐连军是来兴师问罪的吧，再后面几辆卡车上装的满满当当的年货，感觉又不太像……

    所以问题来了，这个齐连军到底是在搞什么？！

    说他是来张总、给华腾工业集团拜年的，大家不信；说他是来找茬的，也不像，大家之前没有什么恩怨啊。

    这个到了不止是张启航明白，集团的其他领导也都明白，一时间也是面面相觑，心中疑惑无比。

    齐连军作为老江湖，哪里还不明白华腾工业集团这些同志眼神中的意思？只是这里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他笑着道：“张总，你们这儿真的是太冷了，你看……”

    瞬间明白了齐连军话里面的意思的张启航，当即连连点头：“瞧我这脑子，齐总，还有各位领导们，大家快请进，咱们先喝杯茶热乎一下……老杨，你安排一下。”

    安排什么？

    当然是安排接待工作。

    ……………………

    一行人来到暖气烧的暖洋洋的接待室，大家分别落座之后，知道自己的这个举动比较冒昧的齐连军，也没有绕圈子，径自对张启航说道：“张总，我知道你这会儿心里正在打着鼓呢，是这么回事，这次我过来，一个是给咱们大家伙儿拜年，另外一个，是来向咱们单位求助的。”

    嗯？

    齐连军这话一出口，张启航的眉头立刻皱的越发厉害了，他眉头紧皱：“齐总，您这话说的，我怎么有点不明白呢？根据我了解到的情况，咱们潍柴在刚刚过去的这个1994年，营业额差不多要有9个亿了吗？”

    言外之意，你们潍柴去年的营业额就有差不多9个亿，而且做的又是发动机这种高技术含量、高利润的产品，哪怕以最保守的15%的利润率来算，在刚刚过去的这个1994年，你们潍柴也应该有差不多1.4个亿的利润，赚了这么多钱，你告诉我你来我们华腾工业集团求助？

    特么的，扯淡也没有这么扯的，你这不是骂人吗？

    齐连军苦笑着道：“我知道这事儿听上去有点难以理解，嗯……这么说吧，张总你知不知道我出了事潍柴的厂长、党支部书记之外，同时还兼着重汽集团的一些工作？”

    “嗯，我知道一些。”

    张启点头，与此同时，他心里忍不住开始琢磨起来：莫非……

    “是这样，年前的时候，组织上找我谈过话了，希望我将过了年之后将潍柴这边的工作交接一下，今后将精力多放在重汽那边，”说到这，齐连军的表情也变的认真起来：“张总，我今天来其实就是自爆家丑的，潍柴这些年发展的不错，可这么大的一个厂子，要说下面没点什么事儿，估计你也不信。”

    “这个……呵呵……”

    这话张启航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只好尴尬的笑了两声。

    倒是齐连军，没怎么在意张启航的尴尬，接着说道：“我在的时候，凭借着我和老方，还能将一些人压的老老实实的，可老方现在去了重汽，如果我再一走……”

    原来如此！

    张启航的心里瞬间明白过来。

    潍柴集团是AVL在华夏最重要的合作伙伴，在上辈子，张启航没少代表AVL往潍柴跑，对于潍柴的一些情况、尤其是历史发展规矩知道的很清楚，一直到1995年之前，潍柴都保持着蒸蒸日上的发展势头，到1995年的时候，潍柴还在当年实现了9个多亿的销售额，可从1996年开始到1998年，潍柴直接来了个断崖式下跌，短短的三年时间里，潍柴欠息、欠费、欠税多达3个多亿，工人更是在长达半年多的时间里发不出工资，短短三年的时间，潍柴从一个产销两旺、蒸蒸日上的省级名牌企业变成了一个濒临破产的厂子，一直到1998年6月份，谭旭光成功当选新任厂长之后，潍柴才慢慢的重新发展起来。

    有一段时间常驻潍柴的张启航，对于1995年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颇为好奇，只是自己身为外方的代表，对于这种事情也不好打听，可现在在结合齐连军的这番举动，一个之前没想到过的的想法猛然浮现在了张启航的心头：莫非，对于自己离开之后潍柴的情况，齐连军其实已经想到了？

    如果是这样，那就太恐怖了。

    既然齐连军都已经想到了自己离开潍柴之后潍柴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可他还是不得不走，那么问题来了，这背后的水都多深、有多混？

    不敢想，只是想想，都让人觉得这不是自己能够掺合的事情。

    而现在，对于齐连军找上自己的目的，张启航心里也约莫有点数了：这是希望自己在他走后拉潍柴一把？不过恐怕连齐连军也想不到，在他走后短短的连三年时间里，潍柴就从一个那么红火的厂子变成了一个濒临破产的企业了吧？

    想到这，张启航苦笑着道：“齐总，您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可您觉得，您都趟不起的浑水，是我能够趟的起的吗？”

    看着似乎已经明白了齐连军为何而来的张启航，华腾工业集团的其他几位领导满心的疑惑：这俩人在说啥？为什么张总忽然就明白了。

    不过这么一来，大家的心里对张启航不免也就越发的佩服了：我们还什么都不明白呢，张总竟然就已经门清了？

    齐连军急忙摆手道：“不不不，张总你别误会，我没有让你趟这趟浑水的意思，是这么回事，你们华腾与五十铃汽车的这个豪华客车项目做起来之后，每年大概要从我们潍柴采购上千台发动机吧？”

    “嗯，应该差不多，”一边琢磨着齐连军的意思，张启航一边点头：“如果乐观一点的话，4000台上下也是有可能的。”

    说到这，张启航心头忽然一怔：莫非……

    还没等张启航将自己心头的想法捋顺，齐连军就接着说道：“张总，我就实话实说了，我这次来，其实是三件事，第一个当然是给咱们华腾的朋友们拜个年；

    这第二个事，就是给张总你说一声，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了么，希望我们潍柴这边派出一个技术团队，去定远试车场那边协助你们对五十铃GALA进行换装潍柴WD615发动机的测试和标定，这个团队我已经给你组建好了，由我们潍柴技术中心赵副主任带队，都是我们潍柴的好手，等过完正月十五就跟你们汇合；

    至于第三件事，就是来跟你求情的，等你们与五十铃的这个豪华客车上马之后，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潍柴那边经营方面遇到了困难，你们这边在结款的时候能不能……能不能按照合同来？”

    在说到后面这句话的时候，齐连军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张启航：“……”

    他没想到齐连军带着好几车的年礼来给华腾工业集团送礼，所求的，竟然只是这个，只求华腾工业集团能够按照合同上面的约定，按时向潍柴支付采购发动机的费用。

    好笑吗？

    很好笑，按照合同上面的约定按时付款不是应该的吗？

    但真的好笑吗？

    其实一点都不好笑。

    在商业上，哪怕你这边一切正常，合作伙伴想办法将应付账款拖一下、延一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哪怕不是故意拖欠你，可我这边凭什么这么痛快的给你打款啊？你是不是应该意思意思、表示表示，方才能够显得我比较牛X？那种在合同规定的期限内主动给对方大款的合作伙伴实在是太罕见了；

    而一旦发现你的企业在经营上有点不妙的迹象，对方找各种理由和借口拖着的情况，简直屡见不鲜，甚至可以说所有的企业都这么做，而问题是，供货方一般情况下还不敢断供，你敢断供，前面的钱就更不好拿了。

    而齐连军就是担心在自己走后会出现这种情况，这才提前找张启航来了——从这个角度来说，齐连军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而是用自己这张老脸为自己走后的潍柴求得一线生机的。

    按照此前潍柴方面给出的报价，一台WD615发动机就要十几万，以华腾工业集团每年使用3500台WD615发动机来算，华腾工业集团每年付给潍柴的采购费用就是差不多5个亿，还是以15%这个最保守的利润率来算，潍柴一年就可以在华腾工业集团身上赚到7500万的利润，而实际上远不止于此，可能超过一个亿。

    要知道，潍柴从1996年到1998年，总计也不过欠税、欠息、欠款3个多亿，如果有了华腾工业集团这每年差不多1个亿的利润兜底，潍柴再困难也困难不到哪里去。

    终于想明白和理顺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张启航，忍不住叹了口气：“齐总，你这是在给我出难题啊。”

    齐连军苦笑着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的这个要求有些过分，让张总你为难了，可潍柴是我一生的心血，我实在是不忍心……不忍心……”

    看着满心纠结的齐连军，张启航叹了口气：“齐总，既然你都已经预料到会发生什么是了，你就没试着留下来？”

    “呵……张总，既然你想到了，那你觉得这种事情是我能说了算的？”

    “这倒也是……”

    张启航的心口也是沉重的厉害：那些人，为了这次可是准备了很久啊，别忘了，除了潍柴经历了一个低谷期，同样的断崖式低估，重汽也经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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