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丹是一个贬多于褒的人。

    古人对他多有负面评价，比如“轻虑浅谋，挑怨速祸”、“决匹夫之怒，逞盗贼之谋”。

    即便是赞诗，也多是赞颂荆轲的勇决，把燕丹作为陪衬。

    受到这些评价的影响，燕丹在影视作品中的形象大多逃不过一个“志大才疏”，本世界亦是如此。

    燕丹知道秦国强，燕国弱，暂时打不过；知道靠山山倒，不能依靠别的国家，要富国强兵。

    可不巧的是，他只知道要做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不是某一方面不会，是举贤、抚民、练兵、外交等等全部都不会。

    哪怕是“招贤养士”，养的不是游侠就是刺客，没一个会治理地方，也没一个会带兵打仗。

    给他开了一个墨家巨子的挂，结果却把墨家的看家本领和核心思想丢了个精光。

    制造守城器械，不会；带兵守城，不会；帮助别国抵御强敌，更是绝不可能。

    在狄光磊看来，燕丹在原著中的贡献就两样，一是生了女主角高月，二是把功力传给男主角天明，别的就没了。

    狄光磊曾经称盖聂卫庄是最不像诸子百家传人的，是因为根本就没把燕丹算作墨家弟子。

    若是墨翟泉下有知，看到燕丹的作为，想来也会认同狄光磊的判断。

    更加不巧的是，绯烟成了狄光磊妻子，杀死六指黑侠之事，只能他亲自设计了。

    六指黑侠虽然同样不懂兵法，但武功高深，曾以一人之力独战阴阳家五大长老，虽不敌，但成功逃脱，并盗走阴阳家至宝“幻音宝盒”。

    如此高手，哪怕突袭暗算，燕丹也敌对不过。

    田光为人豪迈忠义，燕丹若是和他说刺杀六指黑侠之事，必然割席断交，荆轲亦是如此。

    算来算去，燕丹把主意打到了“流沙”身上。

    得益于狄光磊，卫庄麾下不仅多了墨鸦、鹦歌、驱尸魔、弄玉等高手，自身武功还大有长进。

    盖聂之所以没有被称为“天下第一剑客”，便是因为有卫庄。

    “飘渺剑圣”盖聂和“圣灵剑圣”卫庄究竟谁更胜一筹，是江湖散客争论最多的问题。

    “可惜了，若是得‘流沙’相助，刺秦的几率必定大大提高！”

    燕丹叹了口气，让心腹携重礼去请卫庄。

    ……

    狄光磊不知墨家的破事，知道也懒得管。

    墨家后辈弟子太不成器，连论道的兴趣都没有，韩国覆灭后，狄光磊携妻女去了秦国。

    不是主动去的，是嬴政亲自邀请的。

    狄光磊当年的布置终归还是发挥了作用，嬴政威严日盛，对于阴阳家也越来越忌惮。

    在不损伤国力的情况下，最好的方式便是找个对手制衡东皇太一，罗网还差点意思，狄光磊是最好的选择。

    一来狄光磊武功足够高深，还能请来卫庄等高手相助；

    二来狄光磊奇懒无比，对于朝堂之事从不主动参与；

    三来狄光磊学识渊博，能够在很多事情上给予他另外的思路。

    东皇太一对于此事自是知晓，但出人意料的，他对狄光磊的到来表示欢迎，狄光磊同样没有任何针锋相对的意思。

    唯一不爽的就是李斯了。

    韩非在朝堂的威望远超于他，李斯本想择机算计，但狄光磊在这儿，他怕不小心过了火，被狄光磊一巴掌拍死。

    东皇太一和他说过，狄光磊不会因琐碎小事杀他，但若是触犯到狄光磊的底线，狄光磊发起狠来，谁也拦不住。

    ……

    “你终归还是来了咸阳。”

    “不然呢？留在颍川么？”

    韩国被攻破后，嬴政在韩地设立颍川郡。

    后人对于颍川最大的印象应该是三国时期，颍川人才辈出，荀彧、荀攸、郭嘉、钟繇、徐庶等贤才都是颍川人。

    除此之外，唐朝名臣褚遂良，“画圣”吴道子都是颍川人。

    东皇太一道：“你倒是会见风使舵，这么快就改口了。”

    这话显然是对狄光磊一年前那句“我还以为你是无欲无求的有道高人，没想到也是如此的庸俗”的回怼。

    狄光磊腹诽了一句小气，道：“我是觉得颍川这个名字比较好听，反正我比较喜欢。”

    “墨家的命数出现了变化，你不去看看么？”

    “一群不成器的家伙胡闹而已，没什么好看的，墨翟要是知道后辈弟子如此不堪，怕是会气的活过来。”

    “哦？玄明先生可有兴趣和我论一论墨家？”

    如果说世上对墨家思想最了解的，不是六指黑侠也不是燕丹，而是东皇太一。

    阴阳家的“六魂恐咒”是墨家武学的克星，唯有将墨家的内功心法提升至最高的“兼爱”境界，方能克制住体内的六魂恐咒。

    相克必有相生，哪怕只是为了研究对手，阴阳家也会费心研究墨家思想。

    狄光磊笑道：“固所愿，不敢请，便由我抛砖引玉了。”

    “墨家的思想主张，主要有：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天志、明鬼、非命、非乐、节用、节葬十种，有些很好，有些……不妥。”

    其实不是不妥，而是太过于超前，太过于理想化了，比如“兼爱”。

    而东皇太一最否定的，应该是“非命”，墨子否定命运的存在，认为世界是公平的，赖其力者得其生，不赖其力者不得其生。

    如果没有穿越，狄光磊倒是非常认同墨子的说法，但已经穿越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除此之外，墨子对于数学物理的研究也非常深。

    比如他发现了著名的“小孔成像”，认为“力”是物体加速运动的原因，即“力，刑之所以奋也”。

    为了反驳庄子的“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墨子还提出了原始的“极限”理论。

    其余理论不再赘述，简而言之，墨子是华夏历史上最最杰出的思想家、科学家、军事家之一。

    看看墨子的成就，再看看墨家在原剧情中的表现，狄光磊连六指黑侠都看不上，更别说燕丹了。

    东皇太一道：“何处很好？何处不妥？”

    “在你心中，最不妥的就是‘非命’了吧？”

    “你觉得不是么？”

    “我觉得不是。”

    ……

    六指黑侠看着眼前的银发剑客，道：“卫庄？”

    卫庄点了点头，道：“是我。”

    数年过去，他比以前更冷，话也比以前更少。

    若非他看红莲公主的目光中还有温情，说他是机械人偶都有人信。

    “你为什么拦住我的去路？墨家和纵横家并无仇恨。”

    卫庄道：“论剑，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坦白说，卫庄对韩国没什么感情，但对于秦国更没有好感，他不会亲手刺杀，却不介意在别人出手的时候帮一把。

    六指黑侠道：“这不是你真正的目的，我的踪迹，是太子丹告诉你的吧？”

    “是。”

    “那会引起一场战争。”

    卫庄冷笑道：“昔年楚国攻宋，墨子亲赴楚国劝服楚王，九败公输班，为世人赞颂，你为墨家巨子，却不知韩赵覆灭的时候何在？”

    六指黑侠不知该如何辩解，默然不语。

    “墨家主张‘尚贤’，既然做不到，那就把位子让出来吧！”

    话音未落，卫庄鲨齿剑出鞘，刺向六指黑侠胸前大穴。

    数年过去，圣灵剑法早已被卫庄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简简单单一招“剑一”，六指黑侠便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压力。

    “仓啷”一声，墨眉出鞘，横在了胸前。

    墨眉是墨家巨子佩剑，通体漆黑如墨，无刃无锋，为无锋胜有锋的德者剑。

    墨家以守城之术闻名诸国，武功也是如此，重守不重攻，但每一招的余势都隐含攻势。

    六指黑侠出的这一招，赫然是墨子剑法中的“转诀·墨守成规”！

    这一招是墨子根据和公输班的那场论战创出的剑法，以守为攻，伺机反击。

    “叮！”

    鲨齿刺在墨眉之上，卫庄的剑意轰然爆发，六指黑侠也在这一刻转守为攻。

    墨子剑法——连诀·二墨相连！

    墨子剑法——刺诀·血墨奔腾！

    两招近乎完美的和“转诀·墨守成规”融为一体，剑势变化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如同一堵厚重的气墙，要把卫庄硬生生逼退。

    卫庄道：“好剑法，本以为你没能继承先人传承，没想到却是把墨家守城术融入到了剑法之中，有趣，有趣！”

    被人称赞总是一件好事，但六指黑侠却无任何高兴的感觉。

    他从见到卫庄开始便在蓄势，以逸待劳，连出三剑，却没能把卫庄逼退半步。

    卫庄嘴上称赞他的剑法，却没有半点手软，迎着他的剑气，一步步的上前。

    六指黑侠撑起的剑气护罩好似是一个吹鼓了的气球，卫庄则是一点点向里面突进。

    以点破面，卫庄更加省力，占据更多优势，一旦“气球”爆掉，六指黑侠必败无疑。

    一念至此，六指黑侠宝剑一挥，无边剑气轰然爆发，如同海浪一般排山倒海汹涌而出。

    墨子剑法——气诀·剑气江湖！

    六指黑侠想要散去剑气，卫庄却不会允许，剑气如同天罗地网一般罩下，把爆发的剑气强行压了回去。

    圣灵剑法——剑十八！

    三三不尽，六六无穷，剑气如网，连绵不绝。

    六指黑侠见过无数高手，战斗经验无比丰富，但哪怕是面对阴阳家五大长老的围攻，也没有这般震撼。

    没有层出不穷的幻术，没有诡秘莫测的手印，没有冰寒刺骨的寒冰藤蔓，只是一个人，一把剑，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狂如风、猛如浪、气势震天、快如闪电、变化多端、招招致命。

    鲨齿剑的结构很特殊，一边是锋锐的剑刃，另一边是鲨鱼牙齿一般的锯齿，可以刺、撩，也可以劈斩。

    卫庄崇尚进攻，剑法时而灵秀清奇，时而刚猛爆裂。

    六指黑侠只觉得眼前是两个人，一人持长枪大戟，如千军万马，黄沙千里，一人醉酒舞剑，西风残照，疏星淡月。

    截然不同的攻击出现在一人、一剑之上，不仅没有任何排斥，反而结合的恰到好处。

    刚猛补柔和之杀机，柔和补刚猛之变化。

    攻如雷霆动于九天之上，守如潜龙发于九地之下。

    六指黑侠恍然发现，卫庄竟然比他更加擅长“攻守兼备”。

    在这比海浪更澎湃，无孔不入的剑气中，竟然还有剑气护体，不给他任何可乘之机。

    六指黑侠只觉得自己处在惊涛骇浪间的一叶扁舟之中，随时都可能船翻人亡。

    没有人想死，六指黑侠当然也不想。

    墨眉一环，风声呼啸，剑气如同半月一般爆射而出，空气被割裂开来，发出尖锐刺耳的爆鸣声。

    墨子剑法——割诀·天剑乾坤！

    卫庄手腕一旋，鲨齿剑划过一个圆弧，漫天剑气尽数收束于一体，化为一道凌厉至极的剑气。

    圣灵剑法——剑十九！

    横剑术——横贯四方！

    多年苦修，卫庄早已把圣灵剑法的四招无情剑法和横剑术融为一体，既保持了杀伤力，又有千变万化的诡异灵活。

    “轰！”

    两道剑气对轰在一起，六指黑侠后退数步，手腕不受控制的颤抖，虎口亦有鲜血流下。

    “刺杀绝对是下下策，不仅不能带来和平，反而会让燕国陷入到战争之中。

    丹，我知道你在这里，我可以把巨子之位传你，请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燕丹从不远处闪身而出，道：“哼！难道不刺杀，就能阻止战争了么？

    你告诉我，我该用什么手段抵御秦军？投降么！不可能，我绝不会投降嬴政！绝不会！”

    这是一个近乎无解的死局，墨子或许能守住，六指黑侠不行。

    卫庄道：“墨子剑法还剩最后一诀，请出手。”

    六指黑侠叹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境，提起最后的真气。

    转诀·墨守成规、连诀·二墨相连、刺诀·血墨奔腾、气诀·剑气江湖、割诀·天剑乾坤五招剑法融为一体，化为最终极的一招。

    墨子剑法——破诀·天下大道！

    卫庄高举鲨齿剑，对着六指黑侠斩出分川断海的一剑。

    横剑术——横贯八方！

    剑气组成的黑龙从鲨齿剑内爆射而出，张牙舞爪的冲向六指黑侠，黑龙之内，是挥剑直刺的卫庄。

    却是卫庄见到了六指黑侠的决意，要用纵横家的剑术击败他。

    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墨家巨子和横剑术传人的对决拉上了幕布。

    卫庄把鲨齿剑背在身后，看都没看燕丹一眼，转身离去。

    他因不喜秦国而帮助燕丹，不代表他认同燕丹的做法。

    事实上，卫庄对于燕丹的感官极差，若是方才燕丹敢出手，等待他的必然是“剑二十二”。

    燕丹看着卫庄离去的背影，不满的握紧了拳头。

    他很想出手留下卫庄，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一是怕死，二是不想节外生枝。

    烟尘散尽，仿佛被导弹轰炸过的地面上，最大的“弹坑”里，躺着六指黑侠。

    墨家武学最擅防御，六指黑侠并没有死，但也没有几口气了，燕丹挥挥手就能杀死他。

    六指黑侠道：“沾过鲜血的剑可以回鞘，手执利刃的心却无法轻易收回。

    但自古成大事者，只靠阴谋算计是不行的，咳咳……

    丹，你终归还是要弄脏自己的手……来吧，染红你的双手吧！”

    生死关头，六指黑侠并无任何恐惧，言语中除了超越生死的淡然无畏，还蕴含着深深的不屑讥嘲。

    燕丹涨红了脸，道：“我这一切都是为了燕国！”

    “世上只有两种谎言，骗自己的和以为能骗住别人的，咳咳……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你为何不能摘下面具，说一句真话呢。”

    燕丹道：“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面具么？”

    六指黑侠道：“世上最精致的面具，就是我们自己的脸皮。”

    “所以，我摘不下自己的面具。”

    “砰！”

    ……

    六指黑侠死，燕丹成了墨家新任巨子，随后便快速推动刺秦之事。

    易水之畔。

    燕丹带着高渐离等人和荆轲诀别。

    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刺秦之事，无论成败，荆轲都必死无疑。

    死不可怕，明知是死，还能从容面对，那才是真正的勇士。

    短短几天，燕丹见到了两个无惧死亡的勇士，一个有些迂腐，但不失任侠之气，一个慷慨豪迈，从容果决。

    荆轲豪气万千的说道：“此一去，小高的美妙仙音，便再也听不到了。”

    说罢，荆轲登上马车，随燕国使节直奔咸阳而去。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