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章节目录 第五百零一章:表里如一于少保
大同城前,太上皇端坐在明黄色的马车当中,对着于谦疾言厉喝。
在场的一众官员,都默契的低下了头,这种层次的争端,不是他们可以参与的,只能静待结果。
但是这些人中,不包括郭登。
作为大同城的总兵官,在场上万官军事实上的指挥官,他没有坐看风云的资格。
所以,他依旧按剑而立,一层层围堵使团的官军,也未曾散开,目光落在于谦的身上。
郭登能够马上封侯,成为如今朝中威望仅次于杨洪的武将,可不单单靠的是武勇和战功。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摆正自己的立场。
而他的立场就是,大同官军,只听从来自朝廷的命令!
在这个场上,也就是,代表朝廷提督军务的,于谦的指令。
这一点上,他从无犹疑。
至于被他注视着的于谦,面对太上皇的呵斥,既未说话,也未挪步,只是沉默站在原地。
无言,亦是一种抗争!
这一举动,对于刚刚归朝的太上皇来说,显然冒犯的意味浓重。
当下,朱祁镇的脸色变得难看无比,险些便要暴怒出声。
但是终归,他不是傻子,尽管曾经做过傻子才会干出来的事。
朱祁镇清晰的明白,此时此刻,局面的实际控制权,并不在他的手中。
但他更加明白,自己不能退让。
自从也先彻底下定决心,要将他送回大明之后,便不再拘束使团的行动,也不再限制他们和太上皇的觐见。
通过对袁彬,朱鉴等人的多次询问,朱祁镇大致对这一年之中,大明朝廷发生的各种大事,有了一个粗略的了解。
尽管只是最粗浅,最表层次的一部分,已经足以让他看出很多的东西了。
了解之后,朱祁镇的心绪的复杂的。
有惊讶,惊讶于自己素未参政的弟弟,竟能有如此出众的才能。
有欣慰,欣慰于大明江山,终于平安保住,没有因为自己的冲动之举而毁之一旦。
自然,也掺杂着一丝淡淡的愧疚。
但更多的,确实浓重的不安和恐惧!
和袁彬,朱鉴等人不同的是,朱祁镇本身就是帝王。
从这个角度出发,去看待很多事情,得出的结论是不一样的。
首先就是,他没有其他人,对于皇帝的敬畏之心。
这是由他的身份决定的。
从小到大,他都是尊者,即便如今让位,他也是太上皇帝。
论身份,他甚至还要比皇帝更加尊贵。
所以他不必敬畏。
其次就是,对于一个帝王,尤其是朱祁镇这样的帝王来说,他习惯于只看结果。
过程如何,细节怎样,不是他这样的帝王会考虑的事,他只看结果。
能够办好他交代的事,手段如何他并不关心,中间有多少血腥也不重要。
如果办不好,再多的情有可原,都是有罪。
过去的二十多年,朱祁镇一直是这么做的。
所以,他宠信王振,无以倍至。
因为王振永远能办好他交办的任何事。
不高兴的时候,王振能让他高兴,朝臣聒噪的时候,王振能让他们闭嘴,自己要出兵北征,王振能第一时间准备好一切。
帝王者,唯我独尊。
我只需考虑“我”便是。
王振嚣张跋扈,劣迹斑斑,朱祁镇当然知道,但是他不在乎。
一条老狗而已,忠心得力会办事就够了,事情办的好,何妨给他些恩宠,细枝末节,不需在意。
以这样的思维习惯,去看待朝中的大事。
朱祁镇很容易就得出一个结论。
他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弟弟,大明如今的皇帝,对他充满着愤恨和不满,在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手段,打压,削减他的影响力和地位。
这段时间朝局当中发生的事情,他光听就知道肯定有错综复杂的内情,也听出了皇帝所谓的种种“情有可原”。
但,他习惯看结果!
结果就是,他在朝中信任的诸多大臣,以及力主迎归的大臣,一一被贬被杀。
尤其是,许彬等人一案当中,他这个弟弟展露的谋算,还有拿到传讯诸边的诏旨。
让他感到胆战心惊!
整整一夜的思索之后,朱祁镇得出了一个难以置信,但是却又无法反驳的结论。
那就是,或许相比回京,呆在瓦剌他反而可能是更安全的。
这令他感到无比的荒谬,但是,却是事实。
至少在瓦剌,虽然苦寒,但是也先不敢对他做什么。
大明的太上皇,死在瓦剌,无论是以何种形式,都等同于吹响战争的号角。
但是……
同样令朱祁镇感到悲哀的是,是留是走,早已经不由他来决定。
之前他想要回京是这样,现在他不想回,也是一样。
他的态度,对于也先来说,远不及大明朝廷和善的态度。
南归已成定局!
那么,他接下来首要考虑的,就是保证自己能平安到达京师。
虽然知道这个可能性不大,但是归途漫漫,出现任何的意外,都是他承担不起的。
到了京城,文武群臣众目睽睽下,风险就要小的多。
唯一让朱祁镇感到有几分安心的是,也先同样怕他死在路上。
他送归太上皇,是要表示对大明的恭顺亲善。
大明的条件,是要太上皇平安归朝,换而言之,朱祁镇如果死在路上,哪怕是在大明境内,双方的关系也面临着破裂的风险。
所以,当朱祁镇要求瓦剌派遣小批量的护卫,听他调动,随身扈从的时候,也先几乎是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了下来。
事实上,这才是整个使团有苦难言的地方,开口要人的是太上皇,并不是也先要挟太上皇做什么,他们想要拒绝,也没有办法。
如今的局面,朱祁镇其实早有预料。
他知道,于谦是自己那位弟弟的左膀右臂。
所以,当他到达大同的时候,其实冲突就不可避免了。
朱祁镇不能退,一旦退了,他身边就再无可信的护卫,他不敢去赌,于谦派给他的护卫,有没有心怀杀意的死士。
与此同时,他也在争!
争一个属于自己的,应有的,太上皇帝的权威。
众目睽睽之下,朱祁镇再次厉喝一声,道。
“于谦,朕是太上皇,这些人虽是蒙古血脉,但对朕忠心耿耿,难道说,朕连赐予他们身份的权力都没有吗?”
“还是说,当着如此多的官军文武的面,于谦,你要抗旨?”
此刻的朱祁镇,看起来怒不可遏,口气中带着浓浓的呵斥之意。
于是,在他这番话怒喝出声后,于谦果然,默默的退开了一步,拱手道。
“臣不敢,请太上皇入城!”
郭登是个不折不扣的军人,所以,得到命令的他,毫不犹豫的散去了周围的官军,让开了一条路。
这场风波,就此消弭。
但是无人注意到,于谦的脸色复杂之极,不是不甘,也不是生气或者愤怒,反而意外的,带着一丝丝的沉重。
当晚,太上皇驻跸大同城,城门处,一队骑士飞快的疾驰而出,朝着京城的方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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