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维恩好说歹说的劝解之下，歌礼才终于答应了转移谈话地点。

    图书馆毕竟是个公共场所，人来人往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翻船了。而另一边，由于伊芙这个知情者的存在，顶楼的琴房也不再安全。

    所以，他们俩只能分头行动。

    再次借着住宿区里、某位被买通的宿管老师提供的便利，两人在一间空置的单人休息室里见面。

    “想找个安全的谈话地点实在是太难了……”

    维恩有点疲惫。

    自己当初到底是为什么想不开，非要挑战这种高难度后宫的剧本？

    只觉得，在不知不觉中莫名其妙地就走到了这一步。

    而且还没法回头了。

    ——将来会被柴刀吗？

    歌礼这么喜欢自己，应该舍不得的吧？

    瞥了一眼旁边情绪十分低落的歌礼，他很没有自信。

    “歌礼……”他低沉着声音唤她。

    “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好像都没有真正坦诚地交流过……”

    然而他的开场白还没说完，就被歌礼狠狠地怼了回来。

    “那是你从来都没有和我坦诚地交流过！”几乎是吼出这句话，她的泪水又逐渐有控制不住的倾向。

    听到她的控诉，维恩只觉得，心脏被谁紧紧地一把攥住，一时竟觉得喘不过气来。

    ——是的。

    悲哀的是，在这一点上她没有说错。

    坦诚地和某人交流，对自己来说就像是个不存在的选项。

    撒谎、欺骗、伪装。

    已经习惯了，用这种方式获得了太多太多。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一旦坦白的话，那些东西恐怕就会全都离自己而去了。

    “你真的想要我的坦诚吗？”

    维恩自嘲地笑了笑，“不，你不想要。”

    “你所期待的，只是一个符合你想象的存在，可那不是我。”

    他不是动画里那个，纯良无害、腼腆和善、性格像天使一样可爱的备胎弟弟。

    而是被现代社会教育过的，一个充满了欲望、习惯了追逐利益的普通男人。

    正因为明白这具躯壳里藏着的是一个怎样的灵魂，他才害怕表现出它真正的样子。

    因为……

    那个我，不可能会被谁喜欢。

    就像明明不喜欢把玩具借给别人，但是被借走了也要装作大方。

    就像明明考试得了高分沾沾自喜，但是仍要故作矜持虚心谦让。

    只要展现出来的是大家喜欢的样子，有谁会管面具下的那张脸长成了什么模样呢？

    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所以觉得寂寞。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克莉丝的存在反而成为了自己心灵的寄托。

    当她一次次地想要推开自己，甚至满怀犹疑地对自己说出“不是以克莉丝身份出现的、那个真正的我，就算是维恩，也不可能喜欢……”的时候，维恩只觉得雀跃。

    ——这样就太好了啊。

    和我原本所想的一模一样。

    我只要喜欢现在这个克莉丝就好了。

    你也只要喜欢现在这个维恩就好了。

    与从前的主角、与真实的自己，都没有关系。

    只是，这本该有个大团圆结局的故事，却在半路上出了亿点点偏差。

    “歌礼……”

    维恩叹息了一声。“你知道那天你来找我的时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那时候的他，还以为克莉丝真的不喜欢自己。

    失去了在这个世界上的心灵寄托，让他觉得这一场穿越都毫无意义。

    可是歌礼却为一片灰暗的世界带来了那样鲜艳的一抹色彩，像一只利刃破开了他的铠甲，告诉他——

    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喜欢你，还有人需要你。

    就像站在悬崖边上想往下跳的时候，忽然有个人拉住自己的手说：“留下来。”

    如果真要说谁先爱上谁的话，无疑一开始自己并没有爱她。

    可是……

    从那天以后，就已经不一样了。

    “我没有拿你和克莉丝比较过，你们俩对我来都一样重要。”他说。

    “但是……除了喜欢之外，克莉丝对我来说，还是一种责任。我不会、也不可能离开她身边。”

    哪怕仅仅是为了报答艾略特公爵夫妇的养育之恩，自己也不能扔下克莉丝一个人不管。

    更何况，她犯下的错误，只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丝。

    只不过是，没有当场接受自己像逼宫一样的表白而已。

    结果，自己就那样把事情一步步推向了无法挽回的境地。

    “温彻家族一开始收养我的目的，就是为了能让我在克莉丝身边保护她的安全。”维恩看向歌礼，“如果不是艾略特公爵收养了我，你可能根本不会和我认识。”

    “那样的我，你还会喜欢吗？”

    “恐怕不会了吧……”

    维恩认真注视着她的眼睛。

    “毕竟，在你心里，身为平民的塔西娅甚至都没有资格和你说话。”

    早就留意到这一点了。

    身为极度骄傲的、埃奇沃思家族的继承人，歌礼对平民们的态度，只有“不屑一顾”四个字可以形容。

    如果自己也是名正言顺的贵族，可能会对这一点毫不在意。

    可他不是。

    这辈子大贵族的身份是因为运气好被人收养而得来，但无论是在上辈子还是在他心里，他都自认为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平民。

    与她们这些世袭大贵族，是不一样的。

    歌礼像是因为他这一席话而愣在了当场。

    许久之后，她才不辨喜怒地问出几个字来：“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吗？”

    “很多时候……人生是没有办法做假设的。”

    维恩说。

    “你不是想听真话吗？那我现在就说给你听。”

    他一条条地列举，那些本来有可能会发生的状况：

    “如果我没有被克莉丝的父母收养，你就不会认识我，我们就不会在一起。”

    “如果那天我没有被克莉丝先一步拒绝，对与她的感情感到灰心，我们就不会在一起。”

    “如果那天在我失落至极的时候，你没有来音乐室里找我，我们就不会在一起。”

    “如果在我朝三暮四的时候，你没有心软纵容，我们就不会在一起。”

    “如果……”

    “我们明明有那么多、那么多不在一起的可能，可是现在偏偏还是在一起了……”

    维恩无力地笑了笑，声音有些落寞。

    “既然克服了那么多困难还能继续下去的话，为什么不再多坚持一会儿呢？”

    “——百分之百的真话就是，我全都想要。”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