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四楼的职员室，不时有教师和学生进出。

    伊原依然坐在泷野的办公位上，对来往师生的视线不管不顾，慢条斯理地吃着便当，有意等待着。

    按照这两个月以来的习惯，她今天准备的这份便当，同样也包括了要分给泷野和百合子的份。

    只是泷野回来后，才吃了几口便当，就被烦人的校长助理叫走了；

    等百合子回到职员室，也已经是考试结束二十多分钟后了。

    越水在她身后跟着，一手捂在胸腹之间，另一只手抱着手臂，脸色看起来不是太好。

    “理花，你过来啦。”

    百合子先和她打了声招呼，又回头看向自己的学生，“越水真的不需要回去休息吗？”

    “不要……”

    越水摇了摇头，“下午还有数学考试啦。”

    “就算是死，我也不要补考数学，整个暑假都会被毁掉的……疼！”

    百合子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瞪着双眼，“说什么死不死的。你现在这副样子，下午也没办法正常考试啊。”

    “没问题……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

    越水和伊原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在百合子的办公桌上趴下了。

    “怎么了？”

    伊原看向满脸无奈的百合子，“越水身体不舒服吗？”

    “胃痛。”

    百合子提着便当过来了，“在上午国语考试的时候突然发作的，之后也差不多一直都在桌上趴着……肯定要补考了。”

    “呜……”

    越水哀叹一声，感觉胃里更难受了。

    第一学期期末考试的补考，放在了第二学期的开学之后。

    而那个时间，正是明山学园祭准备活动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甚至可以说是二年级校园生活最精华的部分。

    “都怪泷野闹别扭，不好好吃早餐，越水才……他还没回来吗？”

    “回来了。”

    伊原将便当推到百合子那边，“又去校长先生那里了。”

    “真忙啊……”

    百合子摇了摇头，“明明只是个新人教师，工作多得像是副校长一样。”

    伊原笑了一下，“之后就不会这么忙了。”

    “诶？下学期接任二年级担任教师的事情，他已经推掉了吗？”

    “大概吧。”

    “没想到真的拒绝了啊……

    如果是别人，我大概会觉得他没有事业心什么的。但是这个家伙也太年轻了，这个年纪事业心太强反而有点奇怪呢……虽然他动不动就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说得也是，我偶尔也会有一点泷野比看起来更成熟的感觉……越水不吃点东西吗？”

    伊原望着她身后，百合子也回头看向自己的学生，“越水，稍微吃一点吧。”

    越水摇了摇头，汗水粘连着脸颊两边的头发，余下的部分无力地垂在桌上。

    “吃不下去……”

    百合子打开便当，“还是去保健室的床上躺一会儿吧。”

    “我不想一个人待在那边……”

    “唔……相羽同学呢？”

    “亚美还不知道啦，我没告诉她……下午的数学考试，亚美也很头疼的说，还是别让她担心了。”

    “你倒是也体谅一下你的担任教师啊……算了，我陪你去保健室吧。”

    与伊原对视一眼，百合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扒了几口便当，刚站起来，两眼忽然一瞪，“唔唔唔……唔唔唔！泷野！”

    “……”

    出现在职员室门外的泷野，看了她一眼，又对驻足的相羽英介说了几句什么。

    待校长先生离开，他才走进职员室。

    被便当噎到的百合子，正在捶着自己的胸口；伊原替她倒了一杯味噌汤，轻轻拍着她的背。

    “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你还是小孩子吗……下个学期去幼稚园带小朋友吧。”

    泷野很快注意到了桌上趴着的学生，“越水？”

    “老师……”

    越水还是趴着，泷野看不到她的脸色。

    “考砸了吗？不应该啊。”

    “……”

    “泷野——”

    一大口热汤下肚，百合子总算缓了过来，“你已经吃过了，对吧？”

    “唔……差不多吧。”

    “那你带越水去保健室吧，她胃不舒服。”

    ......

    “老师……”

    “我还在呢。”

    “老师吃过午饭了吗？”

    “吃了几口……不过也差不多了。”

    越水侧躺在保健室的床上，泷野坐在床沿，背对着她。

    “浅井医生大概也是去吃饭了，再等一会儿吧。”

    “好的……”

    坐了一会儿，泷野又回头望着她，“果然是因为早上一路跑到学校，才胃痛的吗？”

    越水摇了摇头。

    他抿了下唇。就算真是这种情况，她也不会承认就是了。

    不过在一栋公寓里面对面地住了三个月，他对越水的身体状况也还算了解，之前也没见过她犯胃痛，这次应该也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

    “老师……”

    “嗯。”

    “暑假过后，我大概要补考了。”

    “不……”泷野摇了摇头，“越水肯定要补考了。”

    “……”

    “啊，抱歉……不过只是国语，干脆利落地一次性通过补考，也不是什么问题吧？”

    越水忍着胃痛，往他这边挪了挪，“补考会是老师出的试卷吗？”

    “怎么可能。”

    “那人家大概没办法一次性通过了……”

    “老师好歹也是个国语教师，越水是在无视我吗？”

    她笑了一下，“那老师要和我一起回北海道吗？”

    “……”

    泷野怔了怔，“越水要在北海道待到暑假结束才回来吗？”

    “谁知道呢……”

    越水说着，忽然又弓起了身子。

    “没事吧？”

    她摇摇头，拉起被子，遮住了有些痛苦的脸。

    “……”

    泷野在旁边看着，对她的胃痛也是无计可施。

    他准备主动去找找负责保健室的浅井医生，但刚站起身，越水就将手伸出被子，拉住了他。

    “老师……”

    “我去找找浅井医生。”

    “……”

    她没说话，但手也没松开，还拉了他两下。

    泷野只好又坐了下来。

    “不知道小百合有没有浅井医生的联系方式……”

    他摸出手机，给百合子发了条消息，很快得到回复；

    泷野按着她提供的号码拨过去，外面的走廊里却响起了一阵由远及近的铃声。

    “这里是浅井。哪位？”

    “一年级的泷野。”

    “泷野老师？”

    接到电话的浅井医生顿时兴致高昂，走进医务室、发现泷野就在里面等着自己后，她更加开心了。

    “泷野老师，身体哪里不舒服吗？请脱光衣服在病床上躺着吧，我马上为你检查。”

    她一边说着，一边关上了医务室的门，还反手锁上了。

    “……”

    手忽然被捏紧了一些。

    泷野看了一眼被子里下的越水，又看向浅井，“不是我身体不舒服，是学生。”

    “啊，是吗。”

    浅井的语调一下子变得平淡，接着也看见了病床上鼓起的被子。

    她拿起留在办公桌上的发带，三两下将头发扎成马尾辫，然后走到了病床边。

    “怎么了？”

    她戴上口罩，“是流行感冒，还是肚子痛之类的？”

    “胃痛。”

    “不是在问你。”

    浅井看了泷野一眼，将病床上的被子往下拉了一些，露出下面的学生。

    “有什么胃方面的既往病史吗？现在具体是什么感觉？什么时候开始的？”

    越水一一答复着她的问题，浅井一边听着，一边点头。

    “OK，没什么问题，主要症状就是普通的神经性胃痛。太紧张就会这样，这两天还挺常见的呢。也不用太担心，吃两片药，很快就能缓和；

    另外还有些胃痉挛，大概是早餐后剧烈运动引起的。好好休息一会儿，在这里躺一两个小时，就没什么问题了。”

    “浅井老师……”

    越水捂着肚子，“下午的考试……还来得及吗？”

    “下午的考试几点开始？”浅井看向泷野。

    他不假思索，“两点。”

    “那就没问题。”

    “我知道了……谢谢。”

    “不用客气，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保健室里备有一些常用的药物，其中就包括胃药。

    浅井倒出两粒药片，又倒了杯温水，对泷野招了招手，“泷野老师，拜托你了。”

    泷野接过药和水，发现她还在打量自己，“怎么了？”

    “不……就是感觉现在的泷野老师，越来越有生命力了。”

    浅井托着下巴，“三个月前，第一次见到泷野老师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从哪家医院的太平间里逃出来的尸体……老师身上发生了什么医学奇迹吗？”

    “……”

    泷野摇了摇头，“是金钱堆砌到一定程度后，才能见到的奇迹。”

    “原来如此……”

    浅井撩了下头发，“我对当代日本社会的医疗资源分配问题也很感兴趣呢。泷野老师，下班后要去我家喝几杯，顺便聊一聊这个话题吗？”

    “不。我没兴趣。”

    “真遗憾。”

    直言拒绝了不太正经的校医，泷野回到病床边，扶着越水坐了起来。

    她望了望那边翘起黑丝长腿坐着的浅井医生，低声说道：“老师今天晚上也不回公寓的话，我会把刚才的话，都转告给伊原老师的。”

    “……”

    泷野看了她一眼，“看来越水的胃痛得还不够厉害。”

    “很痛的说……”

    他摊开手心，另一只手拿着水杯，“那就先把药吃了，然后老实休息。”

    “老师呢？”

    “姑且会留在这里陪着越水的。”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