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寄杖的力量被完全释放，遍布整个虚无，那烧火棍儿的空间逐渐凋零破碎，那神异的水晶宫殿布满裂纹，寸寸凋落。

    一切，都彷若在这一刻崩溃。

    与此同时，另一个江南，或者说真正的江南，他留在这个世界的唯一的痕迹，完全消失。

    那一缕若有若无的联系，彻底断绝。

    从此往后，恐怕再难以相见。

    正如他所说过的那样，自此以后，再也无关。

    他有了自己的世界，他有了新的生活，他已经从无数年的执念中走了出来。

    他，在另一个无法触及的新的世界，新的开始。

    茫茫虚无，光芒闪耀，随着烧火棍儿的烟消云散，江南也同时将念识回归正体，缓缓睁开眼睛。

    短短片刻，他与另一个自己告别，又明悟了自己真正的身世，心头无比舒畅，无比轻松，无比释然。

    尽管真相有些让人咂舌，尽管他只是另一个自己因为青灯而诞生的阴暗面，但当达到某个境界以后，一开始的出身实际上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过往不可追，不可改；唯有将来，值得期待，值得……改变。

    茫茫虚无之间，神光耀世！

    目睹这一切的诸多圣主很难想象，那一根看起来破旧不堪的烧火棍儿，竟然能爆发出如此磅礴伟岸的可怕光芒！

    甚至，哪怕他们身为仙境圣主，在这无尽光芒的照耀之下，也只感觉到自己无比渺小。

    就像是虫豸从湿润的土壤中钻出来，第一次仰望星空的时候，那样的感觉。

    然后，他们看到了。

    看到了一幅幅光怪陆离的景象。

    有一道道虚幻的身影，浮现在无尽光芒之中，彷若星辰一般，起起伏伏，无比繁杂，无比庞大。

    ——这是一个让仙境圣主都感到头皮发麻的可怕数量。

    而更加诡异的是，这些身影并非完整，乃是一片狼藉，有的缺少躯干，有的缺少四肢，有的直接没有脑袋，只剩下冰冷的尸身……更多的，压根儿就只有一团血雾！

    并且，不仅仅是人！

    ——这些身影中，除了人类以外，其余一大半都各种各样奇异的兽类。

    从米粒大小的虫豸，到头顶星空脚踏大地的巍峨巨兽，应有尽有；从肉体凡胎的野兽，到神威无穷的妖王，皆在其中。

    如此诡异的一幕，让诸多圣主眉头轻皱。

    他们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眼前的情况，倘若非要说的话，就像是……整个坤坎二道无数生灵的乱葬岗！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圣主当中，有人喃喃，疑惑不解。

    而还未等人回答，更加诡异的事，再度发生了。

    那笼罩整个虚无的无尽的光芒，轻轻垂落，化作一枚枚彷若黄纸折成的人形，落在一道道尸骸旁边。

    然后，变化开始了。

    只见一团庞大的血雾旁边，那一枚纸人身上，突然迸裂出密密麻麻的裂纹。

    仿佛凭空之间遭受到了什么可怕的攻击一样。

    ——但诸多圣主所见，并没有任何异常，周遭反而浪静风恬，一片平静。

    紧接着，那光芒化作的纸人的身躯开始扭曲起来，就好像被什么所碾碎了那样，化作满天光点纸屑，消散在虚空中。

    这本来并不是什么大事。

    但问题是，随着那些莫名其妙的伤害出现在纸人的身上，那原本散成一团的血雾，竟在一股无法形容到底存不存在的力量之下，汇聚！

    无尽血雾，完全违背坤坎二道的既有规则那般，从冰冷变得炽烈，一步一步聚拢！

    然后，脏腑，骨骼，筋肉，肌肤，须发……仅仅是一瞬间以后，诸多圣主便惊愕地发现，就像是时间倒流那样，血雾汇聚，重新化作一道人影。

    这是一个老人，身穿黑金长袍，面目肃然而凛冽，浑身威势无双，仿佛镇压六合八荒。

    一看，就是一个长年身居高位的存在。

    那一刻，煌天圣主勐然瞪大了眼睛！

    紧接着，在那血雾身旁，又随着两道纸人的出现，无名的伤势出现在它们身上，随后，那虚无中的两团血雾又开始聚合，化作人形！

    转眼之间，三位不怒自威的老者，出现在虚无之中！

    但与那威严的面貌不同的是，他们的脸上，尽是茫然之色。

    其中一人，沉浸在无尽的光芒中，仿佛还没有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喃喃自语，“吾等……死了么？”

    话音落下，这三位老者横亘四周，一眼就看到了眼前一位位身负重伤的圣主！

    当即，面色狂变！

    他们的目光，汇聚到众多圣主之中的煌天圣主身上，目露悲戚之色：“冕下……您……连您也……”

    此时此刻，煌天三老最后的记忆就是被那无比庞大的漆黑的眼眸所吞没，身死道消。

    所以呀他们看来，自己等人早应当已经身死。

    如今，又看到诸多圣主之中的煌天圣主，自然而然联想到他们的冕下也陨落了，不由悲从中来！

    但华为说话，小姑娘就打断了他们：“真的耶！你们真的活过来了！”

    那一瞬间，煌天三老怔住，表情呆滞。

    这个时候，他们才有功夫环顾四周。

    只见这恢宏的光里，一道道身影从重新聚合，由死而生！

    不仅是修士，还有无数凡人，虫鱼鸟兽，飞禽走兽，不一而足！

    茫茫虚无，光芒闪过，一道道被做为寄杖替身的纸人承受了已经毁灭的坤坎二道承受的所有伤害后，死而复生！

    无数生灵，大多面带茫然，压根儿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但诸多圣主，却是已经倒吸一口冷气！

    ——这无法形容的恐怖人潮中，他们认识的，不认识的，遍布了整个虚无！

    或者说……坤坎二道无数因为灾难毁灭的苍生，都在这一刻，在他们眼前……重生！

    “造化之功！”

    “简直是不可想象的造化之功啊！”

    圣主当中，有人浑身颤抖。忍不住地喃喃自语。

    然后，一道道目光看向江南，仿佛在看什么离谱的怪物一般！

    他们实在无法想象，整个坤坎二道明明已经尽数毁灭的生灵，竟在这一刻，完全复生！

    当然，身为圣主，他们当然能看得出来方才究竟发生的什么——无外乎是那黝黑的烧火棍儿幻化出无数纸人，取代了人们受到的伤害，从未让已经死去的人们在概念上“复生”。

    但尽管有一些粗浅的理解，诸多圣主仍然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力量，才能做到如此可怕的事！

    特别是……这复活的对象并非是一两个人，而是整个庞大的坤坎二道，无数众生！

    那一刻，他们对江南，充满了恐惧与敬佩！

    惧他那神乎其神堪称奇迹的可怕手段，敬他竟以这般方式，完成了他当初的承诺！

    “是吾等……目光短浅！”

    伏魔圣主深吸一口气，有错认错，挨打站正，朝江南一拱手，闷声闷气道：“先前多有冒犯，若惹阁下不喜，尽管惩戒，绝无怨言！”

    江南看了他一眼。

    虽然这伏魔圣主脾气火爆，说话又直，但从一直以来的言行举止能看出，是个光明正大的家伙。

    江南也再懒得跟他计较，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但就在众人因为突如其来的“奇迹”而惊喜的时候，剑圣主的目光，却夹杂着一丝苦涩：“各位，切莫高兴太早。”

    他望着逐渐消散的光芒，深吸了一口气道：“坤坎二道无数生灵，的确是活了过来——但他们赖以为生的天地，却终究是完全毁灭了。”

    “别忘了，他们不是仙人，当这光芒散去以后，恐怕仅一瞬间，无数生灵便会因为身陷虚无而身死魂灭。”

    这话一出，无数圣主骤然神色一变！

    的确，他们身为仙境圣主，体内世界循环，仙力庞大，自然能在这茫茫虚无之中短暂生存。

    但那无数生灵，却都是仙人之下，更有无数被夜鸟蛊惑的懵懂凡人，无比脆弱。

    倘若让他们暴露在这什么都没有的虚无中，恐怕立刻就会烟消云散！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毕竟整个坤坎二道已经覆灭，江南那替代伤势的神通，似乎也不能为没有生命的天地来施展。

    “在诸位眼里，江某是那种管杀不管埋的人么？”

    江南看他们忧愁的模样，不免发笑，摇头道：“既然答应了诸位要守护坤坎二道无数生灵，那便一定会做到。”

    话音落下，无数苍生尚且一头雾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但诸多圣主却是露出不敢置信之色。

    坦白来说，哪怕江南无比强大，甚至强大到超出了他们理解的范畴，他们也不相信江南能将这恐怖数量的生灵妥协安置。

    ——将他们收入演化世界倒不失为一个办法，但奈何整个坤坎二道无数生灵的数量太过庞大，别说他们一百位圣主，就是再翻一百倍，来一万圣主，恐怕也不一定能装得下一半的生灵。

    见众人反应，江南多少有些意料之中，他没理会他们，只是抬起手来。

    那一刻，仿佛什么沉睡与远古的事物被唤醒了那般。

    沉重而古老的隆隆声，响彻虚无！

    无论是修士凡人，还是仙境圣主，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个声音，然后……头皮发麻！

    出于本能。

    他们感到恐惧。

    就像是凡人在看到什么遮天蔽日的恐怖巨兽掠过天穹时，尽管它并未显露恶意，但仍会让人由衷地感到恐惧！

    此时此刻，正是如此！

    在一众圣主惊悚的目光中，灰蒙蒙的天，从上方降临！

    就像是从冥冥之地，受到召唤，强硬而野蛮地撞破了虚无，降临在人们的眼前！

    ——灰色的天。

    这是无数修士与凡人对这庞大的事物的唯一的感受。

    因为太过恐怖与庞大，他们无法窥得全貌。

    唯有诸多圣主，他们感受到了！

    这才不是什么“天”！

    这是……世界壁垒！

    不同于他们仙境圣主的演化世界，而是如同仙土一般，真正的……世界！

    一个完整的、庞大的、自恰的世界的壁垒！

    新世界！

    自此降临！

    它无比庞大，无比巍峨，无比伟岸，无比苍茫！

    一切恢宏的形容词，仿佛都可以用在它的身上！

    这个时候，一位位圣主，脑袋已经宕机了。

    他们这段时间经历的，比过往无数万年经历的，都要来得刺激！

    先是整个坤坎二道毁于一旦，无数生灵烟消云散；然后是庞大夜鸟半路狙击，百余圣主近乎身死；再是那位阁下神通无双，硬生生将已经死去的无数生灵复生过来；最后，他们亲眼见到了一个完整的世界！

    一个像仙土那样，完整的可怕的世界！

    淹没！

    就像是温柔的海潮轻抚裤管，那沉重的、庞大的世界壁垒，在寄杖的神光消失的一瞬间，将坤坎二道无数生灵，完全笼罩！

    然后，隐入虚无！

    昙花一现，彷若幻觉！

    但诸多圣主眼前，茫茫苍生，真的就失去了踪影！

    他们惊骇地看向江南。

    后者神色如常，道：“坤坎二道的毁灭，江某无能为力，但既然世界已经湮灭，那么……换一个世界，也无不可。”

    声音落下，诸多圣主惊愕之余，只有苦笑。

    ——说得轻巧，世界这种东西，是说换就换的么？要是这般轻松，那大家早就不再需要拘泥于已经碎裂成四道的仙土了，找一个新世界就好了。

    唯有天演圣主，沉默不语。

    他见过。

    ——在江南帮他躲避天地杀劫的时候，他曾进入过那梦幻一般的星空之宴！

    如今看来，江南就是把无数生灵都送去了那里！

    如此，便可避免了虚无之灾。

    “好了，诸位。”

    将坤坎二道无数生灵都送走以后，江南看向诸多圣主：“请跟我来吧。”

    众圣抬头，目露茫然。

    剑圣主眼睛一眯，“敢问阁下……去何处？”

    “还能去何处？”

    江南看了他们一眼，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去天王峰……拨乱反正。”

    ——如今对诸多圣主的承诺倒是完成了，但江南真正的目的，却是另一件东西。

    道统。

    坤坎二道的道统！

    要走完他领悟的正确的路，道统是必不可缺的条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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