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江南只觉得他疯了。

    或者说，介于眼前这个家伙本来就是自己的阴暗面，他的一切想法和念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源自于自己。

    所以，大概也可以认为是，自己疯了。

    目前的局势并不复杂。

    倘若将虚无比作一片无尽的汪洋大海，无数生灵便是其中茫茫生灵。

    现在最大的那一头，就是灾厄。

    再往下，就是江南。

    而江南想要战胜灾厄，唯一的办法就是变得比灾厄还要庞大。

    可问题就是他俩如今的超脱之境，已是这片大海能够承受的最极限的生灵。

    再往上，那个超越超脱的不存在的境界，甚至已经完全超越了这片大概的庞大，无法被容纳下。

    在这样的状况下，江南尝试了各种方法，都不是正确的破局之道。

    直到仿佛被逼急了以后，他的阴暗面复活过来，提出一个让人头皮发麻，无比荒唐的办法。

    ——既然虚无这片大海中，无法再容纳比灾厄还要庞大的生灵，而大海之外，同样没有这样的条件。

    那么唯一能够走的路，就是……成为虚无。

    这样，既保证了在虚无的“容纳范围”内，同样，也能变得比灾厄，更加强大。

    沉默之间，江南的阴暗面抬手，指着那无尽海水中的白鱼，突然一捏！

    变成之间，爆炸开来！

    无尽的血水在大海中爆开，将海水染成触目惊醒的鲜红之色。

    这个时候，那海水中，那庞大的黑鱼仿佛流露出喜悦的神色，就像是宿敌终于死去那样，无比欢欣。

    然而，它并没有高兴太久。

    因为很快，它就发现，那无尽的血水，并未随着海水的流动而稀释。

    反而像是无比漆黑的浓墨掉进了水缸一样，无尽的颜色，氤氲开来！

    很快，就完全将一片海水，染成完全的猩红之色！

    那一刻，黑鱼露出惊恐的神色，

    它慌忙而痛苦地挣扎着，摇曳身躯，在大海中翻起无尽巨浪，想要脱离，想要逃跑！

    但就像白鱼之前遭遇的困境一样，这一片海水，已是全部。

    黑鱼，逃无可逃！

    鲜红，愈发浓郁，无法炽烈！

    就仿佛变成了沸腾的岩浆，环绕在黑鱼身周，爆发出空间的能量！

    炽热，开始灼烧它的身躯，它的鳞片，它的血肉，它的五脏六腑与骨架！

    很快，黑鱼挣扎的幅度，逐渐减弱，逐渐无力。

    最后，气息全无！

    陨落！

    伴随着黑鱼无力地沉入水底，那由江南的阴暗面创造的幻象也消失殆尽。

    茫茫的虚空之间，重归平静。

    江南，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尽管依旧无法认同他的阴暗面提出的这种诡异的办法，但他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也是一条路。

    一条荒诞而危险，但仔细一想，似乎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路。

    “怎么样？”

    就像是想要得到夸奖的孩子那样，江南的阴暗面转过头来，问道：“这应当是一个不错的办法把？”

    听罢，江南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轻轻摇头：“看似如此，但……似乎并不可行。”

    他的阴暗面眉头一皱，问道：“为何？”

    江南继续摇头，“生灵就是生灵，虚无就是虚无，二者之间，天差地别。”

    “就像一条妖鱼，可以变成虾，可以变成蟹，可以变成蛟龙，但却无法变成水。”

    “我身为人，如何变成虚无？”

    话罢，江南的阴暗面翻了个白眼：“我只是提供一个思路而已，该怎么做不是你的事儿吗？”

    “要是什么都让我给你想得明明白白，那倒不如将这具身躯交给我算了。”

    “另外，你们人道不是说，万事都要靠悟么？只有自己悟到的，才是自己真正能掌握的。”

    江南的阴暗面一副高深莫测，绝对不说的模样。

    但江南却清楚地很，这家伙不说，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也不知道罢了。

    注视着江南的眼睛，他的阴暗面似乎被盯得有些心虚，手一挥就将江南踹出了梦境空间。

    末了，留下一句。

    “我要睡了，没事别找我，有事也是。”

    .

    .

    新世界，江州王府。

    江南缓缓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无比熟悉的装饰，还是肩膀与脸颊上的温暖。

    他虽然醒了过来，但却仿佛还没有回过神来那样。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片海，他是一条白鱼，有一条黑鱼，两条鱼厮杀无数岁月，最后也难分高下。

    直到那白鱼炸裂开来，化作无尽血水，融入整个大海，化作大海。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江南的童孔，恢复清明。

    “你醒了？”

    东娴搂着他，像安抚孩子一样，拍着他的后背。

    “醒了。”

    江南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看向眼前娴静美丽的女子，喃喃开口：“多谢了。”

    东娴轻轻摇头，不说话。

    江南抬起身来，离开那个温暖的怀抱，又问：“我睡了多久。”

    “一个日夜而已。”东娴开口答道：“时间还久，还可以继续歇息。”

    但江南却摇摇头，道：“不，足够了。”

    他深吸一口气，梦境中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尽管形容依旧枯藁，毫无精神，但那双眼眸，却有了神光。

    东娴相当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她一愣，“江南，你……找到办法了？”

    江南一愣，旋即苦笑一声：“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顿了顿，他继续道：“但也不算找到了办法，只是有了一个模湖的思路而已，还不知……是否可行。”

    梦境中，他的阴暗面一席话，的确让江南找到了突破超脱境的苗头。

    ——成为虚无。

    既然虚无无法容纳超越超脱的境界的存在，那么，江南却成为它不就好了？

    这样做，不一定说能真正地突破到那个不存在的境界，但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一定可以镇压灾厄。

    毕竟在这芒芒虚无中，虚无就是一切。

    灾厄哪怕再强，也只是虚无的一部分而已，她哪怕进化到再高的层次，也是被虚无容纳的而已。

    “倘若可以的话，说来听一听？”

    东娴坐上桌子，双手托腮，道：“虽然我帮不上忙，但你的困境也好，烦恼也好，我都想听。”

    江南点头，将梦境中的一切，都悉数相告。

    包括遭遇另一个自己，包括那黑白鱼的幻象，包括其中的隐喻，包括他的阴暗面让他成为虚无的主意……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摇头，“只是，我从未想过，也不知道该如何……成为虚无。”

    正如江南所说的，人是人，虚无是虚无。

    一个是实实在在的生灵，一个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如何转化？

    听罢，东娴沉默了很久。

    时而托腮，时而挠头，时而秀眉紧蹙。

    良久以后，她才试探着开口，

    “的确……是一个很大胆的主意。”

    “或者说，是一个相当荒唐的主意。”

    “江南，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到这样的事儿。”

    “但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人与虚无，或者其他事物，并非如你想得那般不可逾越。”

    江南眉头一挑，等待她的下文。

    就听东娴继续道，

    “江南，你忘了么？”

    “此时此刻的你，并非只是一个单纯的人而已。”

    说话之间，她站起身来，窗外无尽的天地与万事万物。

    “这天穹是你，这大地是你，这大气之外的星辰是你，这无尽的星空也是你。”

    “仙土是你，茫茫宇宙是你，整个新世界，都是你。”

    “既然你既是人，也是世界，那么为什么……不能是虚无呢？”

    话音落下，彷若醍醐灌顶，平地惊雷！

    江南勐然惊醒！

    是啊！

    她不只是江南，不只是一个人，同时也是整个新世界！

    这种事，在江南以前的时候，从未想象得到。

    但现在，他却早已经做到了！

    既然人，能够变成世界，那么，为何不能变成虚无呢？

    刹那间，他的脑子里仿佛有一层窗户纸被捅破了。

    茅塞顿开！

    ——尽管依旧没有想到该如何跨越人到虚无的转变，但可以确定的是，那由自己的阴暗面提出来的那个虚无缥缈的荒唐的路，并非完全不可能实现了。

    “多亏了你。”

    江南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将这些岁月的所有烦恼，颓丧与绝望，尽数吐出！

    那一刻，他站起身来，枯朽的肌肤与毛发化作飞灰，那个俊秀的青年，重新再废墟中走出。

    彷若新生！

    “这才是你。”

    东娴坐在镇西王府的桌旁，双手托腮，看着江南，

    “这，才是我认识的江南。”

    “多亏了你，我才找回了自己。”江南轻轻摇头，笑道。

    的确，倘若不是东娴，他可能仍处于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

    无法入眠，无法进入梦境，自然也不得其法。

    “那现在，你准备怎么做？”东娴抿嘴一笑，开口问道。

    如今，路是确定下来了。

    就是变成虚无，成为虚无，借此，突破那个超越超脱的境界。

    但即便如此，怎么做，仍是一个问题。

    ——怎么变成虚无？

    如今的江南，伟力无双，又是整个新世界本身。

    这样的他，几乎可以说是无所不能，无所不是，无所不在。

    他可以是星辰，可以是大地，可以去无尽的星空与宇宙。

    但这些，都是拥有实体或者说真实存在的东西。

    唯独虚无，并非如此。

    在江南和灾厄这样超脱境的眼中，虚无，仅是一个概念而已。

    在这个概念中，诞生了世界这样的实体。

    那么，如何完成从实体到概念的转化呢？

    如何完成从世界到虚无的超越呢？

    这仍是一个问题。

    “不知晓。”

    江南摇头，仍然一头雾水，但眼中的光，无比坚决，再也不是先前那副绝望与无力的样子。

    他看向窗外，仿佛透过无尽的天宇，看到了那新世界之外的茫茫虚无。

    ——那一切的起源，万事万物的起点与终点，容纳一切的概念。

    “但我，会找到。”

    话音落下，江南盘膝而坐，双目一闭！

    刹那之间，世界之力在他身上奔涌而起！

    浩浩荡荡，彷若无尽洪流！

    与此同时，整个新世界也运转起来！

    无数生灵身上，光芒升腾而起，贯入天穹！

    那一瞬间，整个新世界都在发力！

    借此，借整个新世界与无数生灵的力量，江南发动了神通。

    天罡·逆知未来！

    作为推演与预知的无上神通，逆知未来除了能够推演未来发生的事儿以外。

    也能模拟宇宙中万事万物的一切，就像一个巨大的沙盘一般，推演一切！

    但现在，江南却不是要用它来推演新世界的任何事。

    他是要以整个虚无为罗盘，探索让自己成为虚无的方法！

    于是，闭上眼后，江南仿佛陷入某种空寂的状态，跨越了无尽的时间与空间，看到了整个虚无。

    寂静，浩渺，空无一物。

    映入江南的感知的，是这绝对的空寂，绝对的虚无。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存在。

    唯一存在的，只有不存在这个概念。

    然后，在那“无”中，“有”诞生了。

    在时间无岁月都没有任何意义的虚无中，一点光芒，诞生了。

    那一刻，就仿佛撬动了某种隐藏的机关一样。

    那一点光芒的诞生，成为了某种象征。

    ——无中生有。

    自此，虚无中有了“有”这个概念。

    然后，有了时间，有了岁月长河。

    岁月时间过去，那光芒逐渐膨胀，愈发庞大，最后随着庞大的无声的爆炸。

    万事万物，从那其中奔涌出来！

    残骸，化作彷若高墙一般的壁垒，清气上升，浊气下沉，一切从无序，变成有序。

    最初的世界的雏形，诞生了。

    又是无法形容的漫长岁月过去。

    这原始的世界中，有事物诞生了。

    那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事物。

    但江南却知晓，这就是……规则。

    世界的规则，后来也被称为……世界意志。

    自此，原本混乱的第一个世界，开始本能地运转起来！

    无数具体的事物诞生，薪火燃起！

    这一刻，一股熟悉的感觉，刺激着江南的感知。

    望着那初生的世界，他心有所感。

    ——这，不就是当初的仙土世界么？

    那时，江南恍然大悟。

    眼神的一切，不是别的。

    而是他以逆知未来覆盖虚无后，看到的属于虚无的“历史”。

    这是……无比久远之前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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