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

    距离姜述的离开只有四天时间，而柳汀若的脸上已然皱纹叠生，四天时间，却如同苍老了四十岁一般。

    不但是容颜上的衰老，她还能明显感受到自己身体机能的迅速下降，现在已经连走路都难以支撑，只能坐在轮椅上电动轮椅上。

    “姐姐，你的身体情况已经很差了，随时都有可能……”一只大头机器人在她的身后推着轮椅，在跑陪伴了柳汀若数十年之后，述宝也学会了说话的委婉语气。

    “我知道，我只是想最后再看一看这座城市。”柳汀若笑了笑，笑容之中尽显疲态。

    述宝点了点那颗大脑袋，推着轮椅走到大街上，“没事，我陪你，需要的黑银也准备好了。”

    “嗯，不过你为什么不离开孤城？甲乙丙丁它们已经前往城外的新区了。”柳汀若将目光投向这座空无一人的城市，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四天时间，在她有条不紊的安排下，整座城市的人都进入了线上宇宙，然后被送离孤城，去往崭新的生活。

    “有它们四个在，足以照顾好往后的人类文明了，至于我，我还是想要再多陪姐姐一会儿。”述宝依旧微笑着，表情之中带着温和。

    “在我畸变之后，你会死的。”柳汀若淡淡地说出了述宝的结局。

    述宝依旧在笑：“我的荣幸，姐姐。”

    此时，孤城已经空无一人，街道萧索，凉风四起，从远方带来整座城的孤独感。

    “咳咳。”柳汀若轻咳了两声，她明白以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支撑不了太久了，像这样等闲的微风就已经能够让她感受到透骨的寒意。

    “姐姐……”述宝顿时走到柳汀若的面前，半蹲下来，担忧地看着她，随后它便从自己身上拿出来了一个黑匣子，“这里是足量的黑银，我们还是快一点吧，我担心可能会发生其他的变故。”

    “我明白。”柳汀若接过了黑匣子，仅仅是这么一个动作，就仿佛快要耗尽她全身的气力，她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着自己在很久之前就钻研出来的兑换公式。

    随后，她打开了盒子，出现在她面前的是纯白色的如同液体一般的金属。

    “那么再见了，姐姐。”述宝挺直腰板站在柳汀若的面前，这么多年以来，它一直保持着这种大头机器人的模样，从来没有变化过，而现在，它也会以这样的模样死去。

    “嗯，很高兴认识你，述宝。”柳汀若同样冲着面前的述宝笑了笑，现在她的笑容里也只剩下坦然，直面未知的坦然。

    语罢，她伸出手，触碰到了那一团奶白色的液体金属，身体也随之释放出了微弱的白色光芒。

    下一秒，柳汀若便消失了，一层无形的劲风以她方才的位置为中心席卷了整座孤城，随后便将这座城市牢牢包裹起来。

    而在柳汀若轮椅面前那只大头机器人也依旧保持着站立的模样，只是那双镶嵌在头部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灵性的光芒。

    孤城之外。

    荒野上的小乙突然回过头遥望向孤城的方向，它能够感受到那里正有着一件大事发生。

    若妈，按照她一直以来的计划走向了终点。

    不能以寻常的好坏来判断这件事的结果，但终究是令平板精感慨万千。

    它低头看了一眼正在处理的尸体，这些尸体几乎都是它所熟悉的人。

    泽田一，姜小宝，姜述……

    不，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不能算是尸体，仅仅是失去了意识的躯体罢了。

    除了姜述以外，这些人的意识已经进入了线上宇宙，在以后，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都不会再次回到现实世界。

    终究只是躯壳而已，而且是无用的躯壳。

    然而，若妈还是给了它一个额外的任务——处理掉这些躯壳。

    很显然，这是在断绝过去姜述思维链接到这里的可能性。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小乙停下了工作，它皱着眉头思索着，而随着思考程度的加深，一个答案逐渐出现在了它的心底。

    对了。

    我明白了。

    时间在畸变序列顶端的眼中的确没有任何意义，那么若姐的这一番举动也就可以理解了。

    不但如此，妈斯特在面对主脑时的选择也就可以理解了，他选择了晋升畸变序列而不是若妈的原因。

    小乙的眼眸之中闪动着顿悟之色，果然，以它的聪明才智最终还是弄清楚了这一切。

    只不过……

    还真是命运多舛啊，妈斯特。

    最后一环逻辑链，还是需要你亲手来补上。

    它低头看了一眼那副躯壳，摇了摇头，将汽油浇了上去，点燃。

    可惜了，我也不能让你再次来到这里，这个答案，还是需要你自己来参悟。

    ——

    星期五的早晨，一如既往的清闲。

    姜述将平底锅里的煎饼翻了个面，然后又将另外一个锅里的青椒肉丝包了进去。

    饼是那种类似于手抓饼的面皮，在配上青椒肉丝的馅料之后也是出乎意料的好吃，这一点已经得到了柳汀若的认可。

    转盘，回过头，姜述看向了那个坐在餐桌前眼巴巴等待着投喂的女人，视线相触间两人会心一笑。

    “笑什么笑，好了没，饿死了。”柳汀若感受到姜述似乎是发现了自己刚刚一直在看他，因此她拍了拍桌子，冲着厨房里的男人厉声叫唤道。

    “好了好了。”姜述便端着准备好的早饭走向了柳汀若，然而突然间，他止住了脚步，因为他看见柳汀若的身体上泛起微弱的白色光芒。

    但是不等两人的脸上表现出讶异，柳汀若就在这阵白光之中消失了。

    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姐？”姜述试着叫了一声，他茫然失措地环顾着整个客厅，但是入眼之处已经没有了那个女人的身影，“你人呢？”

    接连的几声呼唤并没有让柳汀若重新出现在客厅里，反而是加深了姜述心中的那种不安感。

    是柳汀若发明出来了什么新的隐身装置么？

    还是真的研究出了次元门？

    他的脑海之中第一时间生出了这样的猜测，但是转而就被打消得无影无踪。

    不对，若姐不会开这种玩笑的，她不会拿这种事情来吓自己。

    他第一时间搜索了整栋别墅，又去不断地拨打着柳汀若的腕表电话，但是无一例外，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她的影子。

    真的消失了。

    和上次不一样，这并不是柳汀若主动离开，而是被动地消散……

    最终，姜述回到了客厅里，他将手上端着的盘子放在一旁，然后失魂落魄地坐在了沙发上，他尽全力清空大脑里那些多余的东西，开始整理这件事情的思绪。

    这种消失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它肯定是一件必然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呢？

    为什么若姐会突然消失？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

    这个时间意味着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在姜述脑海之中闪烁着，但此时的他根本无法解决这些问题，只能将手指深深地插进头发里，然后用力地抓紧。

    他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但是他知道，这肯定和主脑有关，和畸变序列有关。

    那么……

    未来的柳汀若或许会知道。

    姜述几乎是转瞬之间就想到了可以解答他疑惑的人，但与此同时，他也反应过来。

    好像……

    这就是上一次思维链接时未来的小乙所说的东西。

    “他”会想要再次链接到未来，但是未来的柳汀若并不想再给他这样的机会了。

    他迅速闭上了眼，打开了思维链接，看见了可以链接到的对象，但是那里面已然没有了任何一个未来的目标。

    泽田一，姜小宝，又或者是未来自己的身体，这些选项全都是灰色的，全都是一个无法链接的状态。

    没有答案吗？

    甚至连一个去寻找答案的方式都没有留给他。

    姜述明白，那个未来的柳汀若显然是知道些什么，但是她并不想直接告诉他答案。

    难道……

    她是要他直接去找到主脑？

    不对，他在未来姜述的记忆里看见过，这个时候主脑还处在严密的防护之中，以他现在的力量……

    还远远不够。

    而这个时候，姜述感受到有一个什么东西拉了拉他的裤腿，他低头看去，那是小乙。

    乙：若妈消失了？

    “嗯。”姜述只是轻声应着，此时的他看起来还能保持冷静，但心里已经快要炸开，若是思考没有答案的话，他无论如何也会去找到主脑。

    乙：是因为未来的若妈化身成为了畸变区域？

    “我不知道，但是……或许有关。”姜述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如果要说这段时间会发生的大事，也只有这一件了，而这也是唯一会与柳汀若产生联系的事情。

    乙：那么，这个时空的若妈又为什么会消失？

    这个问题也让姜述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他同样不知道答案。

    这已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了，他也确定过，其间没有什么时间上的联系，但是现在……

    为什么柳汀若会消失？

    乙：时间于畸变序列的顶端而言，没有意义，如果未来的柳汀若最终能够走到顶端，那么此刻的柳汀若于“她”本身而言，同样没有意义。

    乙：或许正是因此，若妈才会消失。

    “没有意义……消失？”姜述重复着小乙的回答，他的头逐渐垂下，脑海之中也是一片混乱，在这个时候，他已经不能够好好地思考了，只能参考小乙的思考，“可是，为什么要让她一起消失呢，这……明明没有必要。”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姜述缓慢地摇着头，直到越发地坚定，“如果这么说的话，未来的我也同样晋升成了畸变序列的顶端，率先应该消失的……难道不是我吗？”

    乙：不，不一定，你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做到。

    “什么？”姜述在小乙的眼睛里看到了明悟的光芒，显然，没有被情绪所影响到的小乙已经想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乙：时间于你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乙：还记得时间错引吗？还记得你的第一场魔术，前世今生吗？

    “嗯？”姜述的心里开始不自觉地浮现出关于“时间错引”的解析，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本能。

    时间错引，魔术里常用的流程原理，观众眼中因果关系并非是魔术师实际上的因果关系，更多的时候，那只是魔术师所表现出来的因果，也正是因此产生了魔术效果。

    乙：你要脱离出来，现在的你只是一个“观众”，而那个未来的“你”才是那个“魔术师”，不要被他构建出来的因果所误导。

    乙：想想孤城这个畸变序列的全过程，原初畸变者到畸变区域，然后不断扩张，达到孤城的规模，然后才是主脑，然后你出现了，而在未来的时空，“你”完成了向顶端的蜕变。

    姜述看着小乙屏幕上的这一行字，那些断句在他的眼中拥有了新的顺序，就像是魔术的流程在他的脑海之中一一拆解开来，回归到最原始的状态那样。

    “你”出现了。

    成为畸变者。

    变化为畸变区域。

    扩张。

    孤城。

    主脑。

    未来的“你”完成了向畸变序列顶端的蜕变。

    乙：你不是主脑的产物，你只是你自己而已。

    乙：现在发现了吗？为什么你没有消失？

    乙：因为你还没有完成蜕变为畸变序列顶端的逻辑链，“你”还没有从人变化为畸变区域的过程。

    乙：对于一个能够掌控时间的生物来说，因果之间的顺序无关紧要，只要能够满足逻辑链的完整，你就可以成为“它”了。

    “可是……”姜述似乎是一时间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他看向了自己的双手，那双手里能够传来实在的感觉。

    乙：现在，可以加入若妈的因果关系了。

    乙：未来的“你”因晋升顶端而消失，未来的柳汀若也因此而选择进入畸变序列，而此时的若妈因未来的她而消失，此时的你，也正是会因为此时的若妈而选择进入畸变序列。

    乙：看似混乱，但混乱的只有因果顺序，这其中依旧是有因有果，而顺序……仅仅是时间罢了，时间对于你们两个而言，没有意义。

    “我明白了。”姜述突然就能理解了，经过小乙的这一番分析，他的心里也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对，一定是这样的，也只有这样，未来的自己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他选择了晋升畸变序列的顶端，而非柳汀若。

    这就是原因。

    从这个选择来看，“他”明白自己会得到什么。

    姜述不由得捏紧了拳头，此时他已经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了。

    “让小丁去一趟五区，我需它找到若姐实验室里关于人进入畸变序列的方法。”

    “在晚上之前，我需要得到它。”

    ——

    星期五，晚，七点二十五分。

    “今天的这场魔术，有点奇怪啊。”

    黑幕落下，意味着魔术即将开始，然而，观众席上却是没有能够迅速安静下来，一名观众转头看向自己的同伴，有些疑惑道。

    “对啊，今天临时通知，魔术的主题竟然改掉了。”同伴也同样疑惑，这样的事情在过去还从未发生过。

    “算了，相信他吧，姜述出品的魔术，必然不会是随心之作。”

    “嗯。”

    随着黑暗时间的延长，观众席上最终还是安静了下来。

    而后，时间准时来到七点半。

    大幕拉开，多顶聚光灯打在舞台中央的那个男人的头顶，他依旧是如往常一般的西装，只不过这一次，他戴上了银灰色的无脸面具。

    舞台上的音响播放出事先录制好的音频，那里面是姜述的声音。

    “很多人会奇怪，为什么今天的我会突然改变这个魔术的主题。”舞台上的男人走到了左边，“因为我弄丢了一样东西，一样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

    “我寻找了很久，很久，没有找到。”他接着说道。

    此时，舞台上出现了两扇门，一扇在左边，另一扇则是右边，它们有着门框，但也仅此而已。

    舞台的背景上出现了都市的静态场景，似乎是在示意着此时的姜述身处于都市之中。

    姜述拉开了这扇门，可以看见门后依旧是舞台，然后他穿过了门。

    然而，他并没有从左边这扇门的门后出现，而是直接出现在了右边这扇门的门后，与此同时，舞台的背景也突然变换了荒野，仿佛这扇门直接把姜述从都市带到了荒野之中。

    舞台上的男人左右张望着，似乎对自己的处境有些茫然，他转头又走进了右边的门里，同样，他出现在了左边的门外，而舞台的背景也再次变成了都市。

    “瞬间转移吗？”

    “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样的表现自然是引来了观众席上的阵阵惊叹声。

    往返几次，最终没有任何结果，姜述再次走入门中，但这一次他并没有出现在舞台的另一端，而是穿过了这扇门来到舞台中央。

    此时，舞台的背景也替换成了走廊。

    一条处于寻常公寓里的走廊。

    不知何时，两扇门之间的距离已经极为相近了，配上这走廊的背景，看起来就像是正常邻里间门对门的情况一般。

    而姜述却是坐在了两扇门之间，低下了头。

    “我没有找到我想要的。”音响之中传来这样的声音，“直到有一天，我才明白，我永远也不可能找到她，因为她已经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男人抱着脑袋，与此同时，舞台上的场景再次变幻，当男人站起来的时候，他的面前已经出现在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一个黑色的盒子。

    “而我，弄明白一切的我也是时候离开了。”他发出了些许笑声，然后打开了盒子，盒子里是满满的犹如牛一般的液体。

    “不，或许不是离开。”男人抬头看了台下的观众们一眼，然后摘下了银色面具，放在了桌子上。

    那张脸正是姜述。

    他伸出手，将手放入液体之中，身上也随之泛起白光。

    此时，音响中传来了最后的话语：“我，无处不在。”

    姜述消失了，在上千个观众面前化作白光消散，这样的异动不由得让所有人站起身来，向舞台上张望过去。

    消失。

    这个效果在魔术之中似乎并不少见，但如此简单简洁的消失却是让所有人的心中生出了“不可能”三个字。

    “滴滴滴滴滴——”

    相同的信息声音在所有人的腕表上响起，这一刻，观众们纷纷低下头看向自己腕表。

    那是一条信息，来自相同的IP号——“00001”。

    “我，无处不在。”

    ——

    “喂，自己偷偷溜走，很不道德啊，还什么都不告诉我。”

    “因为我知道你很快就会找到我。”

    “行吧，那么……之后的孤城呢？”

    “会按照它自己的道路发展下去。”

    “那我们呢？”

    “如果只有我，或者只有你，都没有办法回到过去的状态，但现在是两个人的力量，对我们来说……很轻松。”

    “所以呢？”

    “选择一个时间吧，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就像以前那样。”

    “我来选吗？”

    “对，听你的。”

    “行。就从那个青椒肉丝馅饼开始吧，我都做好了，不吃怪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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