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如此多骄:章节目录 第458章 栊翠庵‘怀古’
林黛玉一身的傲骨嶙峋,又怎肯去给人做兼祧娘子?
当初之所以会答应邢岫烟,也不过是感念邢姐姐的好意罢了,实则从未将其当成是自己的退路。
倒是薛宝琴泛舟海上的畅想,让她不自觉的心生向往——当然了,她也知道自己做不得自己的主,故此这所谓畅想注定只能是妄想罢了。
总之,将这条‘路’转给宝琴之后,黛玉心下反觉轻松了不少,唯一有些纠结的,就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史湘云。
不过正如她先前所说的那样,若是来旺夫妇一心想让儿子兼祧家门,莫说是史湘云了,只怕便连焦顺自身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想到这里,林黛玉便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史湘云的踪影,结果却竟是一无所获,问了探春、迎春几个,也都不知湘云去了何处。
探春因就找到宝钗打听,薛宝钗却是掩嘴笑道:“不急,等过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听出这里面必有典故,姑娘们正要围上来闹她,就听前面车铃玎珰脆响,举目望去,只见史湘云骑着自行车打头,后面则是亦步亦趋的跟着辆人力车。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这丫头是要给老太太‘献宝’。
却说老太太听闻了这东西的来历,又知道宝玉也在其中参了一股,便先拄着拐杖围着瞧了一圈,嘴里称奇之余,又力邀刘姥姥同乘。
刘姥姥怎敢僭越?
忙把头摇的拨浪鼓一番,又说是怕折寿,又自夸腿脚的。
老太太这才在鸳鸯和贾宝玉的扶持下上了人力车,拉车的仆妇本要上前,不想却被贾宝玉抢了先,非说要尽一尽孝道。
因有个孝字在前,老太太和王夫人都遮拦不住,又见他拉起来并不十分吃力,也只好由着他胡闹。
等再一上路,老太太顿觉视野开阔了不少,倒不是说这人力车有多高,而是她不用顾着脚下,自然便能举目四望了。
这一张望,恰就在山林掩映间发现了一处房舍,老太太因便指着问道:“那是何处?”
左右有认得的,忙答道:“回老祖宗的话,那是栊翠庵。”
“栊翠庵?”
老太太闻言,又将目光转向后面的王夫人。
王夫人立刻趋前几步,与那缓行的人力车齐头并进,嘴里笑道:“院子里的家庙若论清幽,倒以此处为最,庙里的主持了因师太也是佛法精湛。”
听说已经按照自己的吩咐重新请了主持,贾母这才点头道:“那咱们就过去逛逛,歇歇脚再顺便讨两杯茶吃。”
前面宝玉听了,忽就迟疑的停住了脚。
一直追随在侧的健硕妇人见状,忙抓住车把道:“二爷可是累了?还是让奴婢来拉吧。”
贾宝玉不置可否,只意兴阑珊的让出了位置。
王夫人见状,忙吩咐彩霞、彩云上前嘘寒问暖、喂水揉肩。
而她自己抬头望了望那山间的庙宇,不自觉的就有些‘畜’景生情,下意识回头扫视,就见焦顺正与薛蝌不紧不慢的缀在后面闲聊,看上去意态悠闲又不怒自威,比之自己印象中又有不小的变化。
他倒真应了‘居移气、养移体’的说辞。
看如今这一派气象,谁能想得到他竟暗藏了那等狼子野心?!
“姐姐,你、你瞧什么呢?”
正暗暗咬牙,身旁忽就传来了薛姨妈发紧的嗓音。
上回鸡同鸭讲,薛姨妈误以为自己和焦顺的事情已经被王夫人察觉了,本想告诉焦顺知道,顺带来个慧剑斩情丝,谁知却被那‘诗画’搅乱了心绪,该说的一句也没说,彼此反倒牵扯的更深了。
好在王夫人自此之后再未提起此事,似乎果然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她便也抱着鸵鸟心态佯装无事发生。
然而今儿姐姐却频频目视焦顺,且神情大有异样之处,这不由让她心慌意乱,唯恐生出什么祸端来。
偏王夫人也只当她早就知道焦顺的狼子野心,心下羞恼慌乱之余,就想找个宣泄的途径,于是略一犹豫,便悄声道:“上回我在这庙里避雨时,发现玉钏竟穿了……竟穿了那些衣服,——这狗才当真是想瞎了心!”
她到底不好意思直接挑明,于是说到半截便含糊起来。
薛姨妈听的云里雾里,下意识追问:“玉钏穿了什么衣服?难道是规制有所僭越?”
说完又觉得不对,即便衣服规制有所僭越,又与王夫人有什么相干?
王夫人看看左右,将她拉到路旁咬牙道:“还能是什么衣服?自然是你当初给我的那些!就是穿在里面……呸~亏他竟也做的出来!”
她抬手略在身上一比划,想起当时的情景,以及由此衍生出来的幻想,又忍不住厌恶的狠啐了一口。
薛姨妈也霎时涨的满脸通红,但她却误解了王夫人要表达的意思,只当焦顺此举是冲着自己来的,一时又羞又臊又慌又恼,默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都未曾止住心头悸动。
掩着起伏的山峦,颤声追问:“这、这…可有旁人瞧见?!”
“这倒没有。”
王夫人见她如此,又咬牙恨声道:“你也没想到他敢如此狂悖吧?若早知如此,当初老爷要赶他出府时,我就不该拦着!”
薛姨妈吓了一跳,忙抓住王夫人的手怯声劝道:“姐姐不必如此,他、他也未必就有什么歹意……”
说着,脸上是愈发的滚烫。
“这还不算歹意?!”
王夫人气的咬牙冷笑,不满的质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都这样了还要替那小淫贼说话,难不成为了宝琴的事情,就……”
“太太、太太!”
姐妹两个正再次鸡同鸭讲,彩霞就匆匆折了回来,连声道:“老太太已经到庙门口了,刚还问起太太呢!”
王夫人闻言,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妹妹一眼,转身便快步朝着栊翠庵走去。
薛姨妈先是松了一口气,旋即又苦了脸,心道自己如今与姐姐住在一处,这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只怕早晚要面对她的质问。
想到这里,便又忍不住连连叹气。
她‘明白’姐姐也是怕自己误入歧途,坏了薛王两家的清誉,所以才会如此气恼,可是……
畅卿那一片痴情,自己现今又如何割舍的下?!
想到被自己珍藏起来的木雕和诗画,薛姨妈就不自觉的替焦顺开脱起来,心道他必是对自己魂牵梦萦,故此才设法寻了那些里衣,做些真龙虚凤的事情……
而一想到焦顺多半是将玉钏当成了自己替身,薛姨妈就觉得整个身子都要燃烧了一般,又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想入非非了好一阵儿她才恍过神来,重又为眼前的困局而苦恼。
“妈妈这是怎么了?”
方才见姨妈拉着母亲去路旁说话,薛宝钗一开始还没觉得如何,可见姨妈似乎负气而走,母亲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忙打发了姐妹们,独自寻了过来。
她上前环住薛姨妈的胳膊,悄声道:“若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不妨告诉女儿,女儿也好为妈妈分忧解难。”
“唉~”
薛姨妈满心羞惭的拍了拍宝钗的手背,摇头道:“没什么,不过是和你姨妈因些小事争辩了几句,等送走老太太我自会跟她解释。”
说实话,最近她其实有些躲着宝钗,因为每次见了这乖巧懂事的女儿,就忍不住羞愧的扪心自问:王芸瑶啊、王芸瑶,你怎么能如此堕落?难道你忘了自己早已是人妻人母,怎能与年轻男子勾三搭四纠缠不清?绝不能在这样下继续下去了!
但每当夜深人静孤枕难眠时,薛姨妈却又总按捺不住,取出那木雕、诗画,捧在心口反复回想着与焦顺的一点一滴。
却说宝钗见母亲面带苦涩,如何肯信她与姨妈只是争辩而已?
可又瞧出母亲不愿明说,只得佯装无知的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儿呢,妈妈回去好生跟姨妈赔个不是,她难道还能跟您计较不成?”
薛姨妈点头应是,二人便各怀心事的进到了栊翠庵内。
彼时贾母、王夫人、王熙凤几个,正围着新来的了因师太谈经纶佛。
薛姨妈因羞于面对女儿,便忙假装感兴趣的加入了其中。
薛宝钗在后面凝视母亲半晌,心里头实在是放心不下,暗道母亲和姨妈之间,到底是因为什么起了嫌隙?
难道说……
是因为自己与宝玉的婚事?
可这件事本就是她们二人极力促成的,就算母亲近来有所反复,得了圣旨赐婚之后也再无更改的可能了。
可若是不是为此,哪又是为了什么?
思前想后,宝钗的目光不自觉就落到了王熙凤身上,凤姐姐近来虽掩饰的很好,但那隐隐的敌意又如何瞒得过她的耳目?
甚至连这敌意因何而起,乃至于如何应付,她也早已经有了腹稿,只不过是因为如今还没嫁过来,所以暂时引而不发的罢了。
莫非……
是凤姐姐给姨妈施加了什么影响,所以才导致她们姐妹两个起了隔阂?
一想到这种可能薛宝钗便愈发的重视了。
毕竟真是如此的话,那可就关系到她嫁过来之后,究竟能不能在荣国府立足了。
可凤姐姐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按照宝钗暗地里的分析,姨妈应该是站在自己【宝玉】这一边才对……
便再怎么聪明,薛宝钗又如何猜得到母亲和王夫人起争执的原因,会是因为八竿子打不着的焦顺?
她越想越不得其解,越不得其解越心有不安。
这时袭人突然凑了过来,小声道:“姑娘,宝二爷瞧着有些不对,您若是得闲,不妨过去开导开导他。”
若换在从前,这样的事情袭人就一手包办了。
但如今薛宝钗入主怡红院已成定局,她自是要加紧向组织靠拢。
薛宝钗此时那还顾得宝玉?
正要婉拒,忽然想到或许能从贾宝玉那里探听到什么消息,于是便忙改口道:“宝兄弟在哪儿呢?你领我过去瞧瞧。”
“就在庙后的空地上。”
袭人说着,便领薛宝钗绕至庙后。
就只见庙后的红梅树下,贾宝玉不知从哪儿找来三支檀香,正点燃了插在地上絮絮叨叨的说些什么。
薛宝钗下意识止住脚步侧耳倾听,就听他口中念念有词的,似是在求妙玉指点迷津。
宝钗不由得暗叹一声,心道不想他竟然陷得如此之深,等日后可要看紧些,再不能让他接触这些道理禅机了。
说着,正要上前宽慰开解一番,忽又听宝玉话锋一转:“我只求一个木石前盟,为何皇上偏偏要赐下什么金玉良缘?宝姐姐纵有百般好,在我心中也不及林妹妹半分!
“我、我如今有心和你一样,想带着林妹妹跳出这万千枷锁,去到一个无人知道的清净所在!可又、可又如何割舍的下太太、老太太?何况林妹妹总不肯理我,让这我一肺腑的话都说不出口……”
听到这里,宝钗脸上原本堆出的笑容,已经尽数转做了寒霜。
贾宝玉不喜这桩婚事,她早已经心知肚明。
贾宝玉对林黛玉余情未了,她也心如明镜一般。
为了薛家的大局考量,这些她都能忍耐。
可即便再怎么‘识大体’,也受不了这般三番五次的当面羞辱!
何况上次有湘云同行,如今又有袭人见证……
“哼~!”
她咬碎了银牙,也还是没能忍住心头的怨怒,没有像上次一样悄然离开,而是重重的冷哼了一声,直到贾宝玉愕然转身,又冷冰冰的与其对视了一眼,这才转身扬长而去。
“这、这……”
贾宝玉一时也慌了神,半是求助半是疑惑的看向袭人:“宝姐姐怎会在此?”
“这……”
袭人此时也慌乱的紧,想也不想便道:“宝姑娘方才见你不在院里,特意过来找你,谁成想……”
说着,又忙催促道:“二爷还不赶紧追上去劝一劝!”
贾宝玉如梦初醒,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然而才追了七八步,他就迟疑的停了下来,低头沉吟片刻,忽又顿足赌气道:“这个恼了要我哄,那个恼了也要我哄,偏怎么就没一个顺着我的?索性由她去吧!”
顿了顿,又颓然叹道:“反正这桩婚事是御赐的,谁也斩不断——既斩它不断,又何必去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