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过去和未来有别，原因先于结果，先有伤口，后有疼痛，而非反之，人无法改变过去，人会有遗憾、懊悔、回忆，而未来是不确定的、欲望、担忧、开放的空间，人可以向未来而活，塑造它，因为它还不存在。

    然而，借助“可视化构建平台”，李凉沿着“时间轴”独自徘回，以旁观者的视角目睹自己的过往与未来，他像上帝一样，可以肆意操控自己和他人的命运。

    当生命变成一场游戏，人生面临的每一个选择似乎都变得无足轻重，正义和良知也变得无关紧要。

    有一次，他让“李凉”和四公主握手言和，看着人类沦为妖精圈养的牲畜，还有一次，在妖精入侵的最后关头，“李凉”选择留在多多迪撒尔身边，任由家园毁灭。

    得益于零号意志强大的逻辑能力，无论他如何决策，剧情总是能顺畅又合理地发展，只是“李凉”重返神庙之时，站在他身边的人不同了而已。

    每次他做出最自私的选择，剧情往往会导向两个极端，“李凉”要么很快死亡，要么“实力”暴涨，由此他还发现了一个隐藏结局。

    在卓斯内战的尾声，“李凉”在中京地堡面对李成树时，他让“李凉”当场背叛神明，选择向时间观测者投降，游戏便会立刻迎来大结局，随着制作者名单和鸣谢单位名单滚动，背景会播放一段影像，“李凉”成为了超越神明的无敌存在，接着画面一转，他回到了活体供肾手术那一刻，护士拿错了针剂，导致他变成了植物人。

    当字幕滚到末尾，“希安科技出品”浮现时，背景一片黑暗，形容枯藁的“李凉”孤零零躺在病床上，床边放着一个极尽华丽的黄金王座。

    这个隐藏的结局名为“永世为王”。

    李凉不知道这算不算时间观测者自黑，当然，更有可能是对他的嘲弄。

    ————

    “开发010145登出”

    “周围神经系统连接断开中……完成”

    “传入神经系统递质校准……完成”

    “传出神经系统递质校准……完成”

    李凉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胡子拉碴的模湖面孔，他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人应该是阎豪。

    “没事吧，凉哥。”

    又一张脸探过来：“李总，感觉怎么样？”

    “没……”李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这次连接属于“开发模式”，他的“后遗症”比上次稍轻，但还是没办法很快控制身体，直到十分钟后，视觉才恢复正常。

    郭旭东和樊亚梓不知去向，房间里只剩下唐心桃和阎豪。

    “你们等了多长时间？”

    “五个小时，”阎豪神情担忧，眼睛布满血丝，看起来很长时间没合过眼。

    “他们呢？”

    “在隔壁休息，”唐心桃站起身，“我去叫他们。”

    李凉有气无力地摆了下手：“不用了。”

    “这屋又闷又热，要不去美术那边吧，豪哥搭把手，”唐心桃招呼阎豪，左右搀扶起李凉。

    三人慢吞吞走出机房，楼道两侧的玻璃隔断透出微光，泛着澹澹的青色。

    已经天亮了。

    美术办公区确实凉快一些，在沙发上坐下，李凉感觉头脑清醒了许多，转头看向窗外，树冠光秃秃的，对面写字楼有几层亮着灯，更远处高楼林立。

    “我去给您买点吃的，”唐心桃拿起外套说道。

    “我去吧，小唐，”阎豪看了看四周的医疗仪器，“李总刚醒，你得在这盯着。”

    “好吧，买点粥，东门对面那家便利店就有，记住别放糖。”

    目送阎豪匆匆出门，唐心桃一回头迎上李凉的目光，顿时神情一滞，接着局促地笑了一下，转身摆弄起心电图仪。

    看来这是一个不擅长和“领导”相处的女孩……

    望着女孩略显僵硬的背影，李凉忽然觉得，这四个“NPC”除了交代背景，也许还有其他作用。

    于是，他轻声问道：“小桃，阎豪是个什么样的人？”

    唐心桃明显愣了一下，转过身后两手绞在一起，犹犹豫豫道：“呃……豪哥……豪哥在公司担任总助，也给您开车，之前…呃……”

    “不用紧张，”李凉笑了笑，“我脑子出了问题，已经不是什么李总，下半辈子说不定只能住精神病院……”

    “不是不是，您一定会好起来的……”发现李凉笑而不语，唐心桃用力抿了下嘴唇，想了想说道，“嗯……听说阎豪跟了您很多年，一直是您最信任的人，《天灵》里，集团最初的人格‘比利’就是以他为原型设计的，很多脚本事件照搬了他的经历。”

    “嗯，那两个呢，郭旭东，小樊。”

    “我和鸭子，就是小樊，我们最早是校招进来的，小樊一直把李爽博士当信仰，其实他也很有才华，转正没多久就当上了设计总监，”唐心桃似乎放松了一些，不再像刚才那么紧张，“至于我，也很崇拜李博士啦，我的硕士论文课题就是关于他提出的递质理论，进公司后，跟着他学到了很多东西……所以，我和鸭子都真心希望能帮得上忙……”

    “郭呢？他是什么时候进公司的？”

    “一开始就在，公司刚成立的时候，好像是您在HKSCC的前同事，我听他们说郭总业务能力很强，在华尔街有很多朋友。”

    李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原来唐和樊都是李爽一手栽培起来的，之所以冒着风险留下来也是为了回报知遇之恩，而郭旭东，从履历来看明显是个老江湖，选择在这种时候坚守岗位，或许有深层次的考虑，也有可能只是性格使然。

    这么看来，四个人里，相对最可靠的是阎豪。

    不过，只听唐心桃一个人的说法，这时下结论还为时尚早。

    “李总……水。”

    “噢，好，谢谢。”

    接过唐心桃递来的瓶装水，李凉想起一件事，随口问道：“我为什么没感觉到饿，前后十多个小时，也不想上厕所。”

    “您知道我们最开始是怎么发现玩家异常的么，”唐心桃在对面坐下，轻轻叹了口气，“删除UI前的版本里，玩家进入游戏后可以看到自己的体征指标，而且每过两个小时，系统都会主动提醒玩家喝水吃东西，上线超过六个小时，系统还会强制玩家退出。

    删除UI的资料片开放后，提醒功能还在，但是没有任何玩家中途下线，全都在六个小时后被强制登出，开始我们忽视了这个现象，因为之前也有很多玩家为了沉浸感提前空腹禁水，一口气玩六个小时，后来，有个玩家登出后腰腹疼痛，医院诊断为长时间憋尿导致的肾脏积水，我们才意识到……”

    “等一下，”李凉晃晃悠悠站起身，“那个，卫生间在哪儿？”

    “噢噢，这边，”唐心桃捂嘴偷笑，上前扶住他的胳膊，“看来您的盆内脏神经恢复功能了……”

    几分钟后，李凉扶着隔板，疼得满头大汗才成功“开闸放水”。

    当他一身轻松地来到洗手池边，突然愣住，镜子映出的是一张疲惫不堪的中年人面孔。

    尽管一看就保养得当，但深深的法令纹、细碎的眼角纹和斑白的鬓角依然显示出，这张脸的主人韶华不再。

    是啊，我已经年近五十了。

    李凉自嘲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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