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内一郎失去了视力。

    他已经隐约有了预感，自己早晚有一天会瞎。

    他的视力一直在下降，最近只能感觉到模糊的光线了，直到今天醒来，他已经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叮！”电梯又响了。

    失去了视觉之后，其他感官会变得更敏锐，虽然他这些天身体的其他感觉也在衰退，但是耳边这声熟悉的电梯开门声在听来格外响亮。

    “大河内先生，该换药了！”护士小姐甜美的声音传来。

    但是大河内一郎已经看不见了，她不知道护士小姐在做什么，也感觉不到，他身上的皮肤早就剥落了，只剩下血淋淋地肉被包裹在绷带中，而且这些肉也在一天天“融化”，如果没有绷带的束缚，他已经不成人形了。

    “啊咧？您看不见了吗？大河内先生？”护士小姐已经发现了他和平时不同的地方。

    之前她来换药，大河内一郎的眼珠会随着她转动，一直在看着她的动作，但是今天大河内一郎的眼睛已经完全失去了神采，已经不会转动了，没有焦距地张开着。

    “要赶紧通知苇田医生！”一阵脚步声过后，护士小姐上了电梯。

    “叮！”电梯再次打开。

    大河内一郎听到了两个脚步声，以及那名医生的声音。

    “他确实看不见了，快把这个现象记录下来。”

    大河内一郎不知道他们对自己做了什么，他的鼻子里问道里浓郁的消毒水味道，没过多久耳边传来了笔划在纸上的沙沙声。

    “沙沙，沙沙。”像是在奋力记录着什么。

    【够了！够了！够了！我不是小白鼠！我…是个人啊！是个人啊！】

    大河内一郎心里的悲伤无以复加，他想痛哭，但是眼泪好像已经随着视力一起消失了一样，他什么都做不了。

    只是呆滞地张着眼睛，血肉模糊的脸上做不出任何表情，他现在甚至无法让自己闭上双眼。

    他也许曾经是个人类，但也只是曾经，现在的他只是一只实验的小白鼠，毫无抵抗力，连死亡都不能受自己控制。

    “看来已经快到极限了呢，看他还能撑几天吧！”苇田医生如此说道。

    “医生，这样…真的好吗？实验数据似乎已经足够了吧？”

    “你在开什么玩笑！还没到结束的时候！患者还有很强烈的求生欲望，一直让他坚持到最后一秒！”

    护士没有说话，两人哒哒哒哒的脚步声远离，又坐着电梯上去了。

    他们两个，之前还会躲着大河内一郎商量，现在已经是光明正大地在他面前说了，似乎躺在床上的大河内一郎已经丧失了人权。

    他已经不是个人了，是一坨肉，是一个试验品。

    【魔鬼！魔鬼！你们都是魔鬼！我不想继续下去了！不想意识清醒地成为一块烂肉！放过我吧！我做错了什么……】

    大河内一郎听见了他们的谈话，他现在的意识仍然清醒着，他在心里嘶吼着，他痛苦到灵魂都在颤抖。

    但是，没有人知道。

    当失去反抗能力的时候，他就注定只能任人宰割。

    ……

    大河内一郎失去了嗅觉。

    在某一天醒来，或者说是某一次昏迷中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闻不到任何气味了。

    这对他来说是间好事，这个房间是密闭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人间炼狱中煎熬了多长时间，各种焦臭腐败的恶心气味一直弥漫着，发酵着，充斥在他鼻腔里。

    还好他已经失去了呕吐的能力，不然早就已经吐得到处都是了。

    “叮！”电梯声音又响了。

    大河内一郎心里一阵恐慌，在这段时间里，这个电梯响了无数次，他知道每次电梯声响起就是那两个魔鬼到来的时候。

    护士小姐哒哒哒地走过来，她给大河内一郎换了药，又拿着笔在本子上沙沙沙沙地记录着什么。

    “叮！”她乘着电梯走了。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电梯的叮叮声一直回荡在大河内一郎的脑子里，一直一直，不断地重复，他已经快疯了，在崩溃的边缘。

    ……

    大河内一郎失聪了。

    终于，他再也听不见那恼人的叮叮声了。

    他的世界一片宁静，他的心里也一片宁静。

    【已经，快到最后了…】

    即使失去了全身的感官，大河内也已经知道自己快要死去。

    【我…还没有疯，即使…失去了人类的尊严，但是，我最后也保持了清醒，我不是小白鼠！我是作为大河内一郎死去的！我要记得你们！记得你们这些魔鬼！我绝对要报复你们！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西内！你们这些狗杂碎！西内！西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滴———”心率监测器发出长鸣。

    “叮！”电梯门开了。

    医生和护士走进了病房。

    “大河内先生？大河内先生！”

    护士小姐呼唤他的名字，仔仔细细地给他全身检查。

    “大河内先生已经去世了…”

    看了一眼身边的苇田医生，护士摇着头说道。

    “大河内先生，已经拼尽全力坚持到了现在呢！多么顽强的生命力！”苇田医生感慨道。

    “但是…”护士小姐欲言又止。

    明明是他们硬拖着折磨大河内到现在的，除了脑部的一些神经细胞，他全身的其他细胞都已经凋亡而且失去再生能力了。

    有的人明明还在思考，却已经死了。

    “没有但是！大河内先生是人类的英雄，我们应该感谢他崇高的奉献！”苇田医生推了推眼镜，他深深地朝着大河内一郎已经不成人形的遗体鞠一躬。

    只要鞠躬了，就算道歉了呢，苇田医生觉得大河内先生一定会原谅他们的。

    “撒，你也一起来吧。”苇田医生对着旁边的护士说道。

    “嗨以！”护士小姐怯生生地点头。

    她知道他们的行为是不人道的，但是又能怎样呢，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护士，现在她已经是医生的共犯了，只能跟着他一起坚持到底了。

    实在对不起！大河内先生！

    护士小姐随着大河内一郎的尸体，也深鞠了一躬。

    她在笔记本上记录，患者大河内一郎死亡，存活天数：八十一。

    咔嚓，画面定格在这里。

    迪奥兰多眼前的景象破碎，他在一片漆黑之中看到了大河内一郎。

    不是那一团烂肉的模样，迪奥兰多眼前的大河内一郎看上去就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中年人，不长不短的头发，平平无奇的相貌，穿着一身普通的灰褐色制服，像是某个旅店的工作人员。

    这个样子，才是大河内一郎心底里的自己吧！

    他的眼神里有些哀伤，也有着解脱的意味。

    大河内一郎没有说话，身影逐渐模糊。

    “这是五十年前发生的故事吧，要是那两个人现在还活着，我会大发慈悲地帮你杀了他们！”

    在大河内一郎彻底消失之前，迪奥兰多对他说道。

    这个平凡的中年人脸上似乎露出了笑容，又或是没有，这已经不重要了，他的故事结束了。

    大河内一郎彻底消失在迪奥兰多眼前。